当大家以为班长说完结束语就能整队回宿舍的时候,
“全体都有,坐下!”
张维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所有松懈的泡沫。
孙二满刚咧开傻笑的嘴角僵在半空,一条腿还保持着迈步的姿势,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茫然又带着不祥预感地看向讲台。
只见张维弯下腰,整个上半身几乎探进了讲桌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声后,他猛地直起身,手里赫然多了一叠厚厚的、崭新得刺眼的A4纸。
纸张边缘锋利,被他“啪”地一声拍在讲桌上。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打印的知识点,黑色的墨迹仿佛无数亟待吞噬他们脑细胞的蚂蚁。
“嘶——”
教室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后便是压抑不住的骚动。
“我……靠!” 孙二满第一个发出哀嚎,声音带着哭腔,刚刚因为记不住条例被点名批评的羞耻还没褪去,此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知识重锤”砸得眼前发黑,
“班长!都特么到部队了!还搞……搞学习?!这才第二天啊!还特么让不让人活了!”
邱磊手快,一把抽过前排战友递来的一张,捧在眼前,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雾草!这……这还有下划线呢!红笔!重点标注?班长,您……您这该不会是打算考填空吧?!”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张纸,感觉每一个方块字都在对他狞笑,一种“他认识我,我完全不认识他”的绝望感油然而生。
旁边的李宁眉头拧成了麻花,手指头戳着纸上的某一行,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半晌才挤出几个字:“班长……这……这单个字我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它怎么就变成天书了呢?这啥意思啊?”
他现在愁得恨不得像还珠格格学学把这张纸揉成一团吞下去。
就连平日里还算沉稳的张广智,此刻也彻底失了方寸。
他把纸张摊在桌子上,身体后仰,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脸上是一种混合了震惊、迷茫和“干脆让我死了吧”的悲壮表情。
张维双手撑在讲桌边缘,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全班。一张张如丧考妣的脸上,只有两处异样的平静。
一个是林白,手指在纸面上轻轻划过,神态专注。
张维心里有数,这点条例对林白来说,估计跟喝水差不多简单。
另一个,是张天天。
这小子既不像林白那样有学识打底,也不像邱磊他们那样哀嚎遍地。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手里捏着纸,眼神……怎么说呢,有点飘,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别的念头。
张维眉头一挑,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下讲台,径直停在张天天桌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张天天,”张维的声音带着探究,“这么淡定?都会背了?”
“啪嗒!” 张天天像被通了电的青蛙,猛地一个激灵弹了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锐响:“报……报告班长!”
他声音有点发飘,眼神闪烁了一下,鼓起勇气问道:“班长,您……您刚才说‘要考’,可……可没说哪天考啊?是……是周末考试对吧?”
一句话问完,他脸上竟还带着一丝侥幸的期待。
“嗯?”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刚才还沉浸在背诵地狱里的新兵们,齐刷刷地抬起头,眼睛“刷”地亮了!
对啊!
班长只说“要考”,可没说今天考啊!
张天天这小子,脑子转得够快啊!
邱磊甚至偷偷冲张天天竖了个大拇指。
张维盯着张天天看了足足三秒,突然扯开嘴角笑了,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脊背发凉:“呵呵……我说你小子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敢情在这儿等着跟我玩文字游戏,找漏洞钻空子呢?”
他猛地转身走回讲台,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再次弯腰,整个教室只能听到讲桌里纸张摩擦的哗啦声。
再起身时,他竟然又掏出了一叠厚度丝毫不逊于第一叠的A4纸!
张维把两叠纸并排放在讲桌上,用手掌“啪啪”拍了两下,抖得纸张哗哗作响,像是在炫耀他无穷无尽的“弹药”。
“第一叠,”他指着大家手里那纸,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是你们今天的任务!”
“第二叠!”他重重拍在右边那堆上,“是你们明天的量!”
“都给我听清楚了!抽查背诵!错三条以上,晚上体能加餐!”他几乎是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新兵们的心里。
“轰——!”
教室里彻底炸了锅!
“我靠!班……班长!这些今天就考?!全部?!”张广智猛地站起来,手指颤抖地捏着A4纸,声音都劈叉了,脸上的表情混合着难以置信和世界末日般的绝望。
“我的亲娘姥姥啊!”张天天刚才那点小聪明带来的侥幸瞬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疯狂,“这比高三冲刺还狠啊!我要是在高中有这劲头,我早考上985,保送清北了!还至于在这儿……”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那点可怜的淡定荡然无存,只剩下和孙二满一样的崩溃。
“俺的亲娘呦!要了命了啊!”孙二满哀嚎着,手捧着那张仿佛有千斤重的纸,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觉得上面的字在跳舞,“班长,这……这内容也忒多了!两天都背不完啊!”
一片鬼哭狼嚎中,邱磊的注意力却完全被旁边的林白吸引了。
林白依然安静地坐着,手指匀速地划过一行行字,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邱磊捅了捅林白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浓浓的羡慕嫉妒恨:“小白,小白!快醒醒!你咋一点不发愁呢?你看班长那架势,是要往死里整咱们啊!”
林白被他一捅,这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一张张因为焦虑而扭曲、因为绝望而放大的脸,以及无数竖起八卦的耳朵。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带着点书卷气的笑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附近几个人的耳朵里:
“还好,我记忆力……嗯,还算不错。所以,不太担心这个。”
“靠!!!”邱磊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眼睛瞪得像铜铃,“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我怎么就没摊上这种过目不忘的技能点啊!”
他痛心疾首地拍着自己的大腿,突然脑洞大开,“要我说!就该让科学家赶紧研究个芯片!直接植入大脑!把要背的东西都拷贝进去,存在U盘里!插上就读!这样世界上就再也不用受背诵这份罪了!人人都能当学霸!”
“邱磊!”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邱磊耳边响起。
他甚至没看清班长怎么过来的,只觉得后脑勺猛地一震!
“啪!” 张维蒲扇般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拍在他的脑袋上。
“瞎胡咧咧什么!有工夫做梦,没工夫背书?少给我扯淡!赶紧背!背不下来?今晚熄灯号就是你的冲锋号!通宵给老子背!背到你姥姥都认识!”张维的唾沫星子几乎喷了邱磊一脸。
邱磊被拍得脖子一缩,整个人矮了半截,脸上火辣辣的,臊眉耷眼地低下头,认命地嘀咕:“是……班长……”
他揉着后脑勺,对着那张密密麻麻的纸,深深地、绝望地叹了口气,要把肺里所有的空气都挤出去。
这口气叹进了全班新兵的心里。
到了部队,就得认这个理儿:
班长的话,就是铁打的命令。
得罪班长,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别看只是“班长”,军衔不高,是部队这庞大机器里最底层的“官”。
但正是这个最底层的“官”,最贴近你的生活,最了解你的一举一动,你吃了几碗饭,进步多少,训练偷没偷懒,思想有没有波动,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的“好坏优劣”,全要靠他这张嘴、这支笔,向上级领导汇报。
如果你只是想混两年,拿个退伍证,拍拍屁股走人,那或许可以把班长的话当耳旁风。
但如果你真想在这军营里扎根,想好好表现,想立功受奖,想考学提干,想留转士官……
那么,班长就是那个握着钥匙的人——不是后门,而是前路。
他会用自己摔过的跟头、淌过的汗水、摸索出的经验,像对待自己亲弟弟一样,平等地、不带偏见地,为你规划在这绿色军营里的每一步成长该怎么走,帮你避开弯路,助你踩稳台阶。
这,就是“军中之母”四个字沉甸甸的分量。
“我的兵,我训可以,骂可以,练趴下也可以!但别人,不行!” 这份近乎不讲理的护犊子,与训练场上吹毛求疵的严厉,构成了几乎所有班长最矛盾也最坚实的底色。
严厉是熔炉,护短是铠甲,共同锤炼着这群刚刚踏入军营、还带着稚气和散漫的新雏。
但护犊子是护犊子,
但你敢少背一行试试?
敢试试就让你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