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王子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帐外喧嚣的夜风中。厚重的毡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篝火的噼啪作响与姑娘们热烈的歌声,帐篷内瞬间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酥油灯昏黄的光晕摇曳不定,将萧澈挺拔而冷硬的身影投在毡壁上,拉得很长,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他依旧站在原地,玄色的披风仿佛吸纳了所有的光线,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温暖的帐内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矮几上那枚打开的松木盒中——那枚融合了狼的野性力量与花的柔美精致、在烛光下流淌着温润光泽的狼牙梨花簪。
终于,萧澈动了。
他伸出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刚从外面带来的、尚未褪尽的寒意,拈起了那枚狼牙簪。他将簪子在指间缓缓转动着,烛光流淌过温润的牙质与精致的梨花雕工,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那眸底深处,是翻涌不休的、冰冷而晦暗的旋涡。
“猎神狼的牙…贴身温养三月…驱寒护体…”他低声重复着巴图方才的话语,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磨砺感,“蛮族的‘谢礼’…倒是做得别致。”
他的目光从簪子上抬起,落在榻上的沈清歌脸上,眼神幽深难辨,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冰冷的弧度:“听闻草原部落,男子若以亲手猎获的猛兽之牙,辅以心血雕琢相赠,其意…非比寻常。这狼牙梨花,刚柔并济,寓意深远,王子殿下,真是…用心良苦。”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平淡的陈述,甚至带着一丝“赞赏”,但每一个字里像是一根根细密的、淬了冰的针,无声无息地刺向沈清歌。
沈清歌靠坐在软枕上,将他这番情态尽收眼底。看着他明明醋海翻波、却偏要强作冷静、拐弯抹角试探的模样,心中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泛起一阵又好气又好笑。
她故意眨了眨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虚弱的、却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声音轻柔地反问:“靖王殿下…你这是在吃醋吗?”
她刻意用了“吃味”这个带着些许亲昵与调侃的词,而非更正式的“不悦”或“动怒”。
果然,萧澈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捏着簪子的指尖微微收紧。他抿了抿唇,似乎想否认,但那双泄露了所有情绪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
沈清歌见他这般,心中笑意更浓,便想撑起身子,凑近些再逗逗他。然而她忘了背后的伤势,刚一用力,肩胛处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牵动了还未愈合的伤口,痛得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褪去了方才那点血色,变得苍白如纸,额角也瞬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呃……”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
几乎在她痛呼出声的同一瞬间!
萧澈脸色骤变!方才所有的醋意、冰冷、试探顷刻间荡然无存,被一种巨大的恐慌与担忧彻底取代!
他猛地将手中的狼牙簪扔回盒中!一步跨到榻前,俯身急切地按住她的肩膀,生怕再弄疼她分毫。
“别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之前的冷硬消失无踪,只剩下全然的紧张与关切,“扯到伤口了?是不是很疼?”
他一边急声询问,一边迅速扯过榻尾叠放的一张厚重柔软的雪白狐裘,仔细地、轻柔地盖在她的身上,将她仔细裹好。那狐裘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冽而沉稳的松木冷香,瞬间将沈清歌包裹。
“是我不好…”他低声喃喃,语气中充满了懊恼与自责,深邃的眼眸中满是心疼,“我不该…”
看着他瞬间从醋意横飞的“阎罗”变回紧张失措的模样,沈清歌虽然背上依旧疼痛,心中却软得一塌糊涂。疼痛稍缓,她抬起那双因痛楚而蒙上水汽、更显莹润的眸子,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俊脸,故意又轻轻笑了笑,虽然笑容因疼痛而有些勉强,却带着一种狡黠的意味:“现在…还酸吗?”
这句话,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却精准地撩拨了萧澈最敏感的心弦。
他看着她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抹洞悉一切的、温柔的光彩,所有强撑的冷硬与醋意终于彻底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他俯身靠得更近,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鼻尖,两人呼吸可闻。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风暴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带着无奈与宠溺。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细腻的脸颊,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与不容置疑的霸道:
“再笑…”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唇瓣,眸光暗沉如夜,“我就亲你了。”
“轰——!”
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
沈清歌的脸颊瞬间爆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她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心跳骤然失控,方才那点故意逗弄的心思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无尽的羞窘与慌乱。
“你…你......!”她下意识地想要偏头躲开,声音因羞恼而带着一丝微颤,却因伤势而动弹不得。
然而,萧澈却并未给她躲闪的机会。
他并未真的吻下来,而是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却极致温柔的力道,轻轻按着她的肩膀,将她重新按回柔软的榻上,用那厚重的、带着他气息的狐裘将她仔细裹好。
“乖乖躺好,不许再乱动,也不许再说话气我。”他的命令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指尖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至极。
沈清歌被他这般“霸道”地按回榻上,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红得快要滴血的脸蛋和一双因震惊和羞恼而睁得圆圆的、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帐内重新安静下来。
然而,气氛却与之前的凝滞冰冷截然不同。空气中仿佛弥漫开一种无形的、甜腻而燥热的因子,温度悄然攀升。那盏酥油灯的光芒似乎也变得暧昧而温暖,将两人笼罩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狭小而私密的空间里。
帐外遥远的欢歌声、篝火噼啪声、甚至草原的夜风声,仿佛都模糊了,远去了,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彼此逐渐交融的、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以及那如擂鼓般无法掩饰的心跳声。
萧澈没有再离开,他就这样坐在榻边,保持着俯身靠近她的姿势,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那目光中翻涌着太多复杂而浓烈的情感——后怕、庆幸、占有、宠溺,以及那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滚烫的爱意。
沈清歌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烫得惊人,心跳依旧飞快。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他那过于灼热的视线,却发现自己无处可逃,只能微微垂下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不住地轻颤着,泄露了她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狐裘的暖意紧紧包裹着她,也包裹着他靠近的身躯,那清冽的松木香混合着药香,以及彼此身上淡淡的气息,交织成一种无比亲昵、令人晕眩的氛围。
无声的暧昧,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浓稠如蜜。
这一刻,什么狼牙簪,什么巴图王子,什么醋海翻波…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唯有眼前人,唯有这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片刻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