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内,空气凝固如铁,松脂燃烧的噼啪声与可汗指节敲击权杖的“笃笃”声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韵律。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乌兰那只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的手上,以及那支仿佛重若千钧的炭笔。
乌兰的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顺着扭曲的刀疤滑落,滴在身下的白虎皮上,洇开深色的印记。他的呼吸粗重而紊乱,眼神在绝望、恐惧、挣扎与最后一丝对渺茫生机的疯狂渴望中剧烈交战。沈清歌给出的条件、萧澈揭露的隐秘、可汗无声的威压以及巴图冰冷的杀意,如同四把无形的巨钳,从不同方向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碾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终于,在那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之后——
乌兰喉结剧烈地滚动,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握着炭笔的手猛地向下一沉!
炭笔尖端重重地落在铺开的狼皮地图之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笔尖在黑风口与断魂崖交界处的一片复杂地貌上艰难地移动,最终,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圈出了一个刺眼的红点!
那红点所标注的位置,赫然是——黑风口边缘,一处早已废弃多年、深入山腹的古老盐窑!
“就……就在这里……”乌兰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被砂纸磨过,“黑风口……废弃盐窑。那里……地形复杂,洞口隐蔽,内有……有三条密道交错……”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绝望与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的疯狂光芒,“其中两条……赵德海的人……可能知道。但第三条……入口极其隐秘,只有……只有我知道具体位置和开启方法。”
他的话音刚落——
“砰——!”
一声巨响猛然炸开!
巴图王子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矮几上,坚硬的檀木桌面瞬间裂开数道缝隙!他霍然起身,银甲叶片剧烈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强大的气劲甚至震得厚重的帐帘都簌簌发抖!
“不行!绝对不行!”巴图的声音如同炸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激烈反对与愤怒,“乌兰!你果然包藏祸心!黑风口盐窑?!那里地势低洼,形如锅底,四周皆是峭壁,只有一条狭窄的‘一线天’裂缝可以进入!根本就是个天然的死亡陷阱!”
他猛地转向可汗,右手抚胸,语气急切而坚决:“父汗!绝不能答应!若是乌兰这奸贼早已与赵德海串通,将埋伏设在窑内,或者赵德海的人提前占据四周峭壁制高点,我们的人一旦进入窑厂范围,就等于钻进了口袋!届时箭雨滚木落下,火攻毒烟齐发,我们根本无路可退!必将全军覆没!这是赤裸裸的借刀杀人之计!请父汗明鉴!”
巴图的担忧合情合理,基于对地形的深刻了解,瞬间点出了此计的极端危险性。帐内几位鹰派长老也纷纷面露凝重忧色,微微颔首。
然而,就在这激烈的反对声浪中——
沈清歌却微微蹙起了秀眉,她的目光并未离开地图上那个红点,眼神锐利而专注,似乎在飞速计算推演着什么。她下意识地向前微微倾身,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盐窑周边的几条细微等高线。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入了她身侧之人的眼中。
一直沉默倚坐、脸色苍白的萧澈,几乎在沈清歌蹙眉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微直起了些身子。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地图,又落回沈清歌专注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决断。
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此地虽险,却也并非绝地。三条密道,敌明我暗,便是生机。我的人擅潜行、暗杀、机关破解,可提前潜入,控制密道,反客为主。”
他的话言简意赅,却直指核心——利用信息差和特种作战,将陷阱转化为反杀的机会。这既是对沈清歌思路的无声支持,也是明确表示要插手相助。
巴图王子闻言,剑眉猛地竖起,锐利的目光如同冷电般射向萧澈,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与警告:“这是我黑狼部的血仇,是我部的内部事务!沈小姐献计,自可参与。但你——一个来历不明的中原重伤之人,有何资格插手我部军事行动?你的手下再强,也是外人!我无法将部族勇士的性命,交托于不可信的外人之手!”
这番话,于公于私,都无可指责,甚至代表了此刻帐内大多数黑狼部核心人物的想法。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面对巴图毫不客气的质疑与排斥,萧澈苍白的脸上并未出现丝毫怒意,反而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他并未看巴图,而是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将目光转向身旁的沈清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出言争辩或解释时——
他却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他缓缓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握住了沈清歌放在膝上的手腕。他的动作并不强势,甚至带着伤者的虚弱,却充满了某种不容置疑的、宣示性的亲密与保护意味。
然后,他才抬起眼,迎向巴图锐利如刀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却掷地有声: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短短六个字,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证明,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仿佛天经地义般的强势与占有欲,清晰地划定了界限。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突然的、充满微妙张力的一幕上。
巴图王子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回应,愣了一瞬,浅褐色的瞳孔中瞬间燃起怒火,正要厉声反驳——
“咳。”
一声低沉、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轻咳,自宝座之上传来。
一直沉默如山、仿佛置身事外的可汗巴特尔,缓缓睁开了那双洞悉一切的灰蓝色眼眸。他的目光先是淡淡地扫过萧澈握住沈清歌手腕的手,那眼神深邃难辨,看不出喜怒。随即,他的视线缓缓移向脸色不愉的巴图,最后,落在了脸色苍白却眼神沉静的萧澈身上。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可汗的手指停止了敲击权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巴图,不得无礼。”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萧澈身上,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这位,并非什么‘来历不明的中原人’。”
“如果我没看错,也没记错的话……阁下腰间那柄短刀刀鞘上的‘星纹’,以及阁下身上这份……即便重伤也难以完全掩盖的‘气度’……”
可汗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混合着审视、回忆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
“你,是靖王,萧澈殿下吧?”
“大梁皇帝的第七子,执掌北境三州军务,督建北疆防线,以五千铁骑大破柔然三万狼师,人称‘北境阎罗’的……靖王萧澈。”
“轰——!!!”
可汗的话音如同九天惊雷,猛然在寂静的大帐中炸响!
靖王!萧澈!
这两个名字,如同拥有魔力一般,瞬间让帐内所有人为之骇然变色!就连那些沉肃的鹰派长老,也猛地睁大了眼睛,露出极度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情!
巴图王子更是浑身剧震,猛地倒退半步,浅褐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如同白日见鬼般死死盯住那个看似虚弱苍白的玄衣男子!北境阎罗!靖王萧澈!那个传说中杀伐果断、用兵如神、令北方诸族闻风丧胆的大梁战神?!他……他竟然就这样出现在这里?!
萧澈面对可汗的点破与满帐的震惊,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握着沈清歌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他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迎着可汗深邃的目光,淡淡地回了一句:
“可汗好眼力。”
可汗巴特尔深深地看了萧澈一眼,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在急速权衡着这惊天身份背后所代表的巨大意义、风险以及……机遇。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却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奇异的平和:
“既然如此……靖王殿下愿出手相助,老夫……代表黑狼部,谢过殿下。”
“盐窑之策,便依沈小姐与殿下之意。具体如何行动,便有劳殿下……统筹安排了。”
局势,因身份的揭露,瞬间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