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内,方才官兵搜查带来的紧张气氛尚未完全消散,药罐仍在灶上咕嘟作响,苦涩的药香与艾草、苍术的气息混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沈清歌刚将一枚安神的银针从萧澈穴道中拔出,指尖尚未离开他滚烫的腕间,一直倚在门边、透过缝隙警惕外界的周老汉猛地回过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锐利的精光。
“不对!”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沈清歌耳边,“马蹄声又回来了!不止一队,是包抄!快!”
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几乎是本能,沈清歌疾声低喝:“影三!”
身影仿佛自阴影中凝结而出,影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地窖入口旁。
“带殿下进去!无论发生何事,没有我的信号,绝不出来!”她的命令斩钉截铁。
影三毫不迟疑,俯身便要去扶起依旧昏迷的萧澈。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萧澈肩头的刹那——
一只滚烫却异常稳定的手,猛地攥住了影三的手腕!
沈清歌呼吸一窒,骇然望去。
只见榻上的萧澈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虽仍浸染着高热水汽,蒙着一层虚弱的灰雾,但眼底深处却已燃起一簇清醒的、锐利的寒光。他显然极度虚弱,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然而那眼神却清晰地表达着抗拒与指令——他拒绝被藏匿,拒绝让她独自面对危险。
沈清歌又急又惊,俯身急促低语,“情况危急!”
“一起。”萧澈打断她,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固执。他试图撑起身子,却因脱力而重重跌回,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脖颈处的黑纹因这用力而似乎又狰狞了几分。
“来不及了!”周老汉焦急的催促声从门边传来,外面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已如潮水般逼近院门,火把的光亮将窗纸映得一片昏红。
沈清歌的心瞬间被揪紧。一边是瞬息即至的、数量不明的敌人,一边是重伤初醒、固执己见的王爷。电光石火间,她做出了抉择。
她猛地探手,指尖寒芒一闪——并非银针,而是一枚极细小的迷迭香针尖,精准地刺入萧澈颈侧一个安神镇痛的穴位。这是母亲医案中记载的应急之法,能极快安抚剧烈情绪,促人昏沉。
萧澈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那点刚凝聚起的清明迅速被强行袭来的倦意与黑暗吞没。他攥着影三手腕的手指无力地松开,眼帘缓缓垂下,再次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瞬,他的目光仍死死锁在沈清歌脸上,带着未尽的不甘与…一丝极淡的担忧。
“快!”沈清歌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哑声催促。
影三不再犹豫,迅速而轻柔地将萧澈抱起,敏捷地滑入地窖深处,厚重的石板被轻轻合上,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几乎在石板落定的同一时刻,院门被更为粗暴的力量轰然踹开!木屑飞溅!
这一次,涌入的不仅仅是之前的刀疤脸亲卫,还有另外一队身着轻甲、手持劲弩的官兵,显然是得到了更确切的消息,前来围堵。小小的茅屋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杀气腾腾。
为首的是一名面色冷峻的校尉,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强作镇定的沈清歌和不断咳嗽的周老汉身上。
“人呢?”校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压迫感。
“官、官爷…”沈清歌再次故技重施,瑟缩着身子,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
“搜!”校尉根本不听她辩解,直接挥手。兵士们立刻如狼似虎地翻查起来,比上一次搜查粗暴数倍,药篓被踢翻,干草药撒了一地,床铺被彻底掀开。
刀疤脸亲卫则径直走向地窖入口,用刀柄重重敲击那块石板:“这是什么?打开!”
周老汉颤巍巍地上前,老泪纵横:“官爷,那就是个腌菜的地窖子,好久没用了,怕是都塌了,打不开啊…”
“砸开!”校尉冷声道。
就在一名兵士举起铁锤欲砸的千钧一发之际——
“报——!”一名探子疾奔而入,单膝跪地,“校尉大人!东面山林发现疑似目标踪迹!有打斗痕迹和新鲜血迹!”
校尉眉头一拧,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吓得瘫软在地的沈清歌和瑟瑟发抖的周老汉,又瞥了一眼那看似寻常的地窖石板。权衡片刻,他终究更相信确凿的踪迹。
“留两个人看守这屋子!其余人,跟我追!”他大手一挥,带着大队人马又如风般卷了出去,马蹄声再次远去。
留下的两名兵士不耐烦地守在门口,骂骂咧咧。
茅屋内暂时恢复了诡异的平静。沈清歌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冷汗淋漓,几乎虚脱。周老汉默默地将被翻乱的东西稍稍归位,添了把柴,让灶火重新旺起来,驱散一丝空气中的寒意与恐惧。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地窖石板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影三探出头,确认暂时安全后,才将萧澈重新扶出安置在榻上。
萧澈仍在昏睡,但脸色似乎因短暂的安宁而略微好转了一丝。沈清歌替他诊脉,发现那迷迭香针并未加重他的毒性,反而让他得到了片刻真正的休息,心下稍安。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模仿山雀的啼叫——三短一长,正是影卫传来“事成”的暗号!
沈清歌与影三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震:冰火莲子,送到了!
几乎同时,周老汉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了看外面留守的、已然有些松懈的兵士,又抬头看了看即将破晓的天色,缓缓走回沈清歌身边。
“丫头,”他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决断,“天快亮了,他们换岗之前必定还会再查。这地方,你们不能再待了。”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萧澈,“你要救的人,等不了,也经不起下一次盘查了。”
沈清歌瞬间明白了老人的意思。留下,不仅他们极度危险,更会将这位出手相助的老人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没有丝毫犹豫,她重重点头:“我们这就走。”
影三立刻开始准备。沈清歌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那对变形的铜钗和一只贴身藏着的翡翠耳坠——塞进周老汉手里:“大伯,救命大恩,清歌永世不忘!这些您务必收下!”
周老汉看着手中的东西,目光在那翡翠耳坠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最终只收下了那对铜钗,将翡翠耳坠推回沈清歌手中,声音沙哑而低沉:“故人所托,老周幸不辱命。丫头,前路艰险,保重。”
“故人”二字再次重重敲在沈清歌心上。但此刻已无暇细问。
影三背起依旧昏迷的萧澈。沈清歌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给了他们短暂喘息之地的茅屋和眼前深藏不露的老人,决然道:“从屋后走!”
三人悄无声息地潜出后门,身影迅速没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与雾气之中,向着影卫接应的方向,疾行而去。
灶膛里的火仍在安静燃烧,药香未散,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也从未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藏匿与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