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府邸归来的温馨，如同春日暖阳，持续了数日。城主府内，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甚至比以往更多了几分烟火气的平和。凌谕白日处理城务，或与叶孤云、墨渊商议要事，傍晚便准时回到内府，陪伴妻女用膳，过问凌玥的功课，偶尔还会亲自指点她一些基础的混沌之力运用法门，俨然一位寻常而又不凡的父亲与夫君。妍小妤的气色在凌谕暗中以仙王本源温养下，也一日好过一日，虽白发依旧，但眉宇间的憔悴淡去了不少，冰蓝色的眼眸中时常含着满足的笑意。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潜流暗涌。凌谕心中那幅来自未来的血色画卷，以及放逐之地中烬独对强敌的景象，如同悬顶之剑，时刻提醒着他危机的迫近。他深知，仙王之境并非终点，而要守护眼前的一切，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未雨绸缪，甚至……需要一些非常手段。这种紧迫感，让他看待一些事务的眼光，悄然发生了变化。
这一日晚膳后，凌玥被冰莲带去温习功课，内殿暖阁中只剩下凌谕与妍小妤二人。窗外月华如水，室内夜明珠光晕柔和，本该是夫妻闲话的温馨时刻。
凌谕放下手中的茶盏，沉吟片刻，开口道：“小妤，有件事，我想与你商议。”他的语气平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妍小妤正为他续茶，闻言抬起眼眸，柔声应道：“何事？你说。”
“是关于玥儿日后修行之路的。”凌谕的目光变得深邃，“她身负混沌仙体，天赋旷古烁今，寻常循序渐进的路子，未免浪费了她的资质。我近日推演，欲为她设下一套‘九劫炼神’之法，引混沌劫雷淬炼其体魄神魂，虽过程极为凶险痛苦，但若能熬过，根基将稳固无比，未来成就不可限量。”他顿了顿，看向妍小妤，“此法……需在她下次生辰之后，便即开始。”
妍小妤执壶的手猛地一颤，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落在她手背上，她却恍若未觉。冰蓝色的眼眸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凌谕：“下次生辰？谕！玥儿才多大！她……她还是个孩子！那混沌劫雷，即便是仙人也不敢轻易引动，你让她如何承受？这……这简直是拔苗助长！我绝不同意！”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
凌谕眉头微蹙，语气依旧平静，却透出几分冷硬：“正是因为她年纪小，可塑性才最强。混沌劫雷虽烈，但我以仙王修为护持，自有分寸，不会伤其根本。温室之花，经不起风雨。未来的局势……你我都清楚，她没有时间慢慢成长。我必须让她尽快拥有自保之力，甚至……成为谕天城未来的支柱！”
“未来的局势？就因为你看到的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幻象？”妍小妤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痛心与愤怒，“凌谕！那是我们的女儿！不是你的兵器！更不是你用来应对所谓‘未来危机’的工具！你口口声声说守护我们，可你现在做的，却是要将她推入火坑！你问过玥儿愿意吗？她想要的，只是爹爹娘亲的陪伴，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无忧无虑的童年？”凌谕也站起身，声音陡然转冷，混沌色的眼眸中锐光闪烁，“小妤，你太天真了！这世间何来真正的无忧无虑？若无足够的力量，今日的温馨顷刻间便可化为齑粉！我正是为了她能永远无忧无虑，才不得不行此非常之法！妇人之仁，只会害了她，害了所有人！”
“妇人之仁？”妍小妤被他这句话刺得脸色煞白，身体微微摇晃，她指着凌谕，声音带着颤抖与绝望的嘲讽，“凌谕！你变了！你成了仙王，眼里便只剩下力量、算计、大局！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是如何答应我，要让玥儿平安喜乐地长大？你可还记得，我们一家三口在落星海上，你是如何说的？那些温情，那些承诺，难道在你踏入仙王境后，就都成了可以随意舍弃的‘妇人之仁’吗？”
“我正是为了守护那些温情与承诺！”凌谕低吼一声，周身仙王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一丝，使得整个暖阁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若没有足够的力量，一切都是空谈！你以为我愿意让玥儿受苦？但长痛不如短痛！现在狠下心来，是为了将来不必承受生离死别之痛！”
“生离死别？哈哈……”妍小妤凄然一笑，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她月白色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凌谕，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你以为你看到了未来，就可以替所有人决定命运吗？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们，可你做的每一件‘为我们好’的事，都让我们遍体鳞伤！我为了生下玥儿，本源受损，青丝成雪！如今，你又要为了你那虚无缥缈的危机感，去折磨我们的女儿！你……你究竟把我们当做什么？！”
积压了数月的委屈、担忧、恐惧，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妍小妤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尖锐而破碎，带着泣血的控诉：“凌谕！你要真那么厉害！你真那么无所不能！你怎么不把我身体恢复如初？！你怎么不把我的头发变回去啊？！你连你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好，你凭什么去决定别人的命运？！凭什么啊？！”
这最后一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凌谕所有坚固的防御！
一刹那间，凌谕周身那因愤怒而升腾的气息，骤然消散！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他所有的怒火、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自以为是的理由……在这一句泣血的质问面前……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铺天盖地的委屈、心痛与无力感！
他何尝不想？他何尝不日夜期盼着能让她恢复如初，能让那一头刺眼的白发重新焕发生命的色泽？他成为仙王，拥有撼动星海的力量，不正是为了能更好地守护她，弥补她因他而承受的苦楚吗？他一直在努力，在推演，在寻找那一线生机！可这世间，有些事，并非力量强大就能立刻解决。本源的亏损，生机的流逝，涉及宇宙最深的法则，即便他是仙王，也需要时间，需要机缘！
这其中的艰难与无奈，他从未向她倾诉，只愿独自承受，只为不让她增添烦忧。可如今，这却成了她指责他“无能”的利刃！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直逼眼眶！凌谕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妍小妤，宽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死死咬住牙关，强忍着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湿热！绝不能让她看见！绝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封存在心底，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变得冰冷、平板，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天色不早了，我……休息去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妍小妤一眼，迈开步子，近乎仓促地、却又带着一种决绝的姿态，快步离开了暖阁。那背影，在朦胧的月光下，竟透出一丝罕见的……狼狈与孤寂。
暖阁内，只剩下妍小妤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泪痕未干，方才激烈的情绪还残留在空气中，可那个与她争吵的人，却已离去。她看着凌谕消失的方向，看着他离去时那僵硬而快速的步伐，心中那滔天的怒火与委屈，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无尽的茫然与……一丝隐隐的不安与后悔。她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而此刻，已然快步走入隔壁书房的凌谕，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两行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沿着坚毅的脸颊，滴落在他玄色的衣襟上，瞬间洇开，消失不见。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微微颤抖的背影上，将那无声的泪，映照得格外冰凉。
这一夜，月色依旧温柔，城主府却因一场理念之争，悄然裂开了一道难以弥合的缝隙。爱与守护的初衷未变，但通往彼岸的路径，却出现了巨大的分歧。而仙王心中那无法言说的委屈与坚持，如同沉入深海的暗礁，无人知晓，却真实地存在着，刺痛着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