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冰窟深处,凌谕抱着生机几近断绝的妍小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挣扎。黑袍人留下的那句冰冷残酷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以死境之血,浇灌生者之念,于生死一线间……唤醒……彼岸之花。”
用小妤的死,去换取救她的希望?这悖论般的抉择,几乎要将凌谕的理智彻底撕裂!他无法想象,自己如何能亲手去取小妤临终前的心头血?那与直接杀了她何异?!
就在凌谕被无边痛苦淹没,几乎要彻底崩溃之际,那个引发这一切的黑袍人,却并未远离。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距离凌谕藏身洞府百里之外的另一处绝险冰谷。这里万籁俱寂,连风雪似乎都畏惧此地弥漫的某种无形力场而不敢靠近。冰谷中央,有一面光滑如镜、不知冻结了多少万年的巨大黑色玄冰。
黑袍人缓缓走到冰镜之前,他那始终笼罩在阴影中的身影,在绝对光滑的冰面上,映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静静地站立了许久,仿佛在与镜中的倒影对峙,又仿佛在凝视着某种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宿命。
终于,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又或许是内心积压了太久的情感再也无法抑制。那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缓缓抬起,颤抖着,伸向了头上的宽大兜帽。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近乎恐惧的迟疑。
兜帽,被轻轻掀开。
冰镜之中,清晰地映照出了一张脸。
一张……与此刻正在百里之外洞府中痛苦挣扎的凌谕,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同样的剑眉星目,同样的挺鼻薄唇,同样的脸部轮廓……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凌谕的眼眸,是深邃如星海、时而冰冷时而温柔的混沌之色。而此刻冰镜中映出的这双眼睛,却是一片死寂的灰白,仿佛蒙上了一层永不消散的阴霾,眼底深处,蕴藏着无边无际的痛苦、悔恨、以及一种被岁月和绝望磨砺出的、近乎麻木的冰冷。
只是,此刻这双死寂的眼眸中,正清晰地倒映着冰面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以及……两行无法抑制的、滚烫的泪水,正顺着那张与凌谕别无二致的脸颊,无声滑落。
泪水滴落在脚下的玄冰上,没有立刻冻结,反而如同炽热的岩浆般,发出“滋滋”的轻响,留下两个浅浅的、仿佛被灼烧过的痕迹。
“小……妤……”
一个沙哑的、充满了无尽痛楚和思念的名字,从这张薄唇中艰难地吐出。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非人的冰冷,而是带上了一种属于“人”的、撕心裂肺的情感波动。
他抬起手,指尖颤抖地触摸着冰面上自己的倒影,或者说,是触摸着那个存在于遥远过去、却与此刻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紧密相连的幻影。
“三千年了……”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整整三千年……我以为……我已经彻底斩断了……忘记了……”
他的眼神变得迷离,仿佛穿透了冰镜,看到了遥远时空长河中的另一幅画面。
那是一片同样被冰雪覆盖,却开满了混沌青莲的仙境。一个穿着青衫、巧笑倩兮的少女,正依偎在一个面容与他(也与凌谕)一模一样的青年身边,指着天边的流霞,说着什么趣事,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悦耳。那时的他,眼神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她毫无保留的爱意。
那是……三千年前的凌谕,或者说,是……他原本的自己。
“那时候……多好啊……”黑袍人(或许此刻该称他为……影谕?)的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的、近乎虚幻的微笑,但随即,那微笑便被巨大的痛苦所取代。
画面陡然一转!仙境崩碎,青莲凋零!无尽的、充满了侵蚀与毁灭气息的“蚀”之黑潮,如同灭世洪水般席卷而来!天地失色,万物凋零!
为了守护那片最后的净土,为了给所爱之人争取一线生机,当年的他,毅然燃烧混沌青莲本源,与“蚀”之源头展开了殊死搏杀!那一战,打得天崩地裂,星辰陨落!
然而,“蚀”的力量太过诡异和强大,它无法被彻底消灭,只能被封印或……转移。在最后关头,为了保护身边那个他视若生命的女孩——小妤,当年的他,做出了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决定!
他以自身混沌青莲体为引,强行将大部分“蚀”之本源吸入自己体内,试图以自身为牢笼,将其封印!同时,他动用禁忌时空秘法,撕裂轮回,将小妤的一缕残魂送入了时空乱流,希望她能逃脱这场劫难。
但他低估了“蚀”的恐怖!被“蚀”之本源侵蚀的他,神魂开始扭曲,记忆开始混乱,性格开始走向极端和冰冷。他亲眼看着自己逐渐变成一个陌生的、充满毁灭欲望的怪物!而最让他痛苦的是,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他看到,那个本该被他送走的女孩……小妤……竟然为了救他,不顾一切地冲了回来,试图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将他拉回!
结果……可想而知。
在“蚀”的侵蚀下,他(影谕)失去了理智,在混乱和绝望中,他……亲手……误杀了那个他最爱、最想保护的女孩!
小妤……就倒在他的怀里,鲜血染红了他的青衫,她的眼神中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不舍和……一丝解脱?她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刃,至今仍刻在他的灵魂深处:“凌谕……别难过……好好……活下去……”
那一刻的绝望和崩溃,无法用言语形容。挚爱死于己手,这种痛苦,足以让任何存在彻底疯狂!
为了不让“蚀”彻底失控,也为了赎罪,残存的理智让他做出了最终的选择——他强行剥离了自己大部分的情感和关于小妤的记忆,将那个充满痛苦和悔恨的“自我”封印,以绝对的冷酷和死寂,成为了“蚀”的载体和看守者,也就是后来的黑袍人。而他那部分被剥离的、相对纯净的混沌青莲本源和一丝真灵,则被他送入了时空乱流,希望能在另一个世界,获得新生……
“我穿越了时空……斩断了因果……我以为……在那个新的世界……你就能平安喜乐……我就能永远守着这份罪孽……直到‘蚀’被彻底终结的那一天……”影谕抚摸着冰面,泪水如同决堤般涌出,“可我没想到……没想到……”
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宿命般的嘲弄。
“没想到……在那个世界重生的‘我’……还是遇到了你……而你……竟然……还是为了救‘我’……又一次……走上了这条绝路!!”
“燃烧生命……炼制命牌……本源枯竭……白发如雪……”影谕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比凌谕此刻更加深沉的痛苦,“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我们?!为什么你每一次……都要为我付出这样的代价?!!”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面上!坚硬的玄冰轰然碎裂!但他手上的皮肉也被反震得开裂,流出暗红色的、带着丝丝黑气的血液。
“我看着现在的他……就像看着三千年前那个无能的自己……我看着你再次濒死……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甚至还要由我……来告诉他这个残酷的‘方法’……”影谕的声音充满了自我厌恶和极致的痛苦,“我算什么守护者……我算什么赎罪……我根本……就是个带来灾难的诅咒!!”
他瘫坐在破碎的冰面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呜咽。三千年的孤寂、悔恨、自责,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许久,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死寂的眼眸中,却重新燃起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的决绝。
“不……不能这样结束……”他擦去眼泪,声音重新变得沙哑而冰冷,但深处却隐藏着一丝疯狂的火焰,“既然命运让我们再次相遇……既然‘蚀’的苏醒已经无法阻止……那么……这一次……我一定要改变结局!”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凌谕所在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看到了那个正在痛苦抉择的“自己”。
“彼岸花……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大的陷阱……”他低声自语,仿佛在说服自己,“‘蚀’需要完整的混沌青莲体和极致的情念作为最后的‘钥匙’……而彼岸花的绽放……恰好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
“但是……如果操作得当……或许……或许能在那最终的仪式中……找到一线逆转的可能……”
“小妤……等我……”影谕站起身,重新戴上了兜帽,将那张与凌谕一模一样的脸孔再次隐藏于阴影之下。周身那股死寂冰冷的气息重新弥漫开来,仿佛刚才那个崩溃痛哭的他只是一个幻觉。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死在我面前……无论是哪个‘我’……都不行!”
他的身影缓缓融入阴影,消失在这片无人的冰谷。只留下那面破碎的冰镜,以及冰面上那两行被泪水灼烧出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跨越了三千年的、绝望而深沉的……爱恋与救赎。
而百里之外,洞府中的凌谕,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依旧紧紧抱着妍小妤,在绝望的深渊中,进行着此生最艰难的抉择。命运的齿轮,在黑袍人(影谕)的泪水中,似乎悄然偏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指向了一个更加未知、也更加凶险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