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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神岛----鸣神大社

天一苦着脸,那双总是闪着灵动光芒的眼睛此刻写满了生无可恋。

她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小动物,干脆破罐子破摔,用牙齿叼着那支可怜的毛笔,笔杆在她唇间可怜地上下晃动,发出含糊不清、带着浓浓委屈的抱怨:“唔...神子小姐...我真的...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你就行行好,放我回去,让我找找灵感好不好?我对着这四面墙,脑子都僵掉了......”

“诶~”

八重神子那标志性的、慵懒中带着无限威压的语调悠悠响起,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人的耳膜,却又让人不敢有丝毫放松。

她迈着优雅如狐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天一面前,宽大的红白巫女袖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同时伸出那根纤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完美无瑕的食指,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点在了天一光洁的额头上,顺势将那只被蹂躏的毛笔从她齿间解救下来。

“不好哦。”神子红唇微勾,紫水晶般的眼眸中流转着狡黠的光,仿佛一只盯上了有趣猎物的狐狸。“要是实在不会写呢...”她故意拖长了音,身体微微前倾,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在天一眼前放大,带着一股混合着樱香与危险气息的压迫感,“姐姐我给你指条明路——”

神子的声音压低,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如同海妖的吟唱:“你就写,一位...英勇美丽、温柔善良又大方无私的狐狸小姐,如何?”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扑闪,语气充满了自信与暗示,“角色原型嘛...近在眼前哦?保证你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

天一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额头上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憋屈,一股无名火混合着无奈涌上心头。她低下头,用细若蚊蚋、但又确保对方能听见的声音嘟嘟囔囔:“我妈妈从小教我...做事...不能昧着良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下。

八重神子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弧度更加完美,但那双深邃的紫眸中,光芒微微收敛,转而覆上一层看似温和、实则令人脊背发凉的“和善”之意。她的声音轻柔得仿佛初春融化的雪水,滑过肌肤,却带来一丝寒意:“小家伙~”她慢悠悠地开口,每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针,“这话可不兴说啊。”

天一脖子下意识地一缩,像只受惊的鹌鹑,但心里那点小小的叛逆和不服输让她硬着头皮,抬起眼,带着点豁出去的勇气追问:“...为啥?”她倒要看看,这位邪恶粉狐狸能把她怎么样!

神子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如同盛放的樱花,绚烂夺目,她甚至发出了一声轻柔的、仿佛被逗乐了的低笑。然而,她用最温柔、最甜腻、仿佛情人耳语般的语气,清晰而缓慢地吐出了那句“凶残”的话:

“因为——”她微微歪头,眼神无辜又纯良,“我会揍你哦。”

天一:“............”

她彻底哑火了,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只能瞪圆了眼睛,用那双写满了“不可置信”、“无言以对”、“你怎么能这样”以及“算你狠”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只恶劣到骨子里的粉毛狐狸。如果眼神能杀人,八重神子身上大概已经被戳出好几个洞了。

“好了好了,别摆出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嘛~”八重神子像是终于逗弄够了心爱的宠物,心满意足地直起身,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充满了神秘的诱惑,仿佛刚刚那个威胁要揍人的不是她。“好像姐姐我真的欺负了你似的。”她紫眸微闪,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嗯...你想不想看到我狐狸的样子?”

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描绘:“毛茸茸的,耳朵很大,尾巴蓬松又柔软,摸起来暖乎乎的...很~可爱哦?”她刻意在“可爱”上加了重音,眼神期待地观察着天一的反应。

果然,天一的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那双原本写满控诉的眼睛瞬间像是被点燃的小星星,亮起了好奇与期待的光芒。毛茸茸!大狐狸!谁能拒绝这种终极诱惑?!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求证:“可、可以吗?”脑海里已经开始想象rua狐狸的美妙触感了。

神子狡黠地眨了眨眼,红唇勾起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弧度,瞬间打破了天一所有美好的幻想:“想得美哦~”她轻飘飘地落下这句话,脸上的表情瞬间从诱惑切换成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天不把稻妻卷的第一章写完,你,不准走。”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隔空点了点天一面前的空白稿纸,语气斩钉截铁。

然而,出乎八重神子意料的是,天一听到这话,非但没有露出更加苦恼的神色,反而眼睛猛地一亮,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指令。她脸上瞬间绽放出“得救了”的光彩,忙不迭地应道:“嗯?早说嘛!给!”

只见她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飞快地摸出了一叠写得密密麻麻、墨迹似乎都还未完全干透的稿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声塞到了八重神子手里,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八重神子下意识地接住那叠稿纸,低头看去。纸张上字迹略显潦草,但篇幅确实不少,明显是早已写好的内容。这位见多识广、总是运筹帷幄的宫司大人,此刻那精致绝伦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和空白:“ o?o”

她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紫眸,第一次在眼前这个小家伙身上,显露出一丝真正的错愕。这...这跟她预想的剧本不一样啊?难道不应该是小家伙哭唧唧地求饶,或者绞尽脑汁现场编造吗?这早有准备、甚至带着点“就等你这句话”的迫不及待是怎么回事?

天一内心早已乐开了花,疯狂窃喜:「还好我刚来离岛的那天晚上,闲着也是闲着,灵感爆发就熬夜把开头写出来存着了!真是未卜先知!机智如我!」

她强行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且理直气壮,甚至还带着一丝“任务完成,我可以功成身退”的轻松:“咳咳,那什么,神子小姐,稿子交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哈?不打扰您审阅了!”

说完,她像是生怕对方反悔一样,迅速转身,脚下抹油,就要开溜。那动作,敏捷得如同脱缰的...呃,被狐狸追了很久的兔子。

然而,她的喜悦并没能持续多久。

刚走出去两步,甚至还没迈出第三个步子,就“砰”地一下,额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坚硬中带着元素力流动感的东西。那触感微麻,还伴随着细微的“噼啪”声。

天一捂着被撞得有点发晕的额头,定睛一看,眼前赫然悬浮着一个由纯粹雷元素构成的、类似于狐狸头的紫色能量体,正散发着不祥的幽光,挡住了她的去路。

与此同时,另外两株同样造型、滋滋作响的“杀生樱”悄无声息地从她身体两侧和后方浮现,三个能量体精准地围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将她严严实实地框在了正中央。电弧在它们之间跳跃、连接,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雷电牢笼,空气都因这强大的元素力而微微扭曲。

八重神子优雅地踱步过来,指尖缠绕着一缕如同活物般的紫色雷光,映照得她那张笑吟吟的脸庞更加魅惑动人,却也更加“危险”。

“哎呀呀~”她发出愉悦的轻叹,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景象,“小家伙,交稿很积极嘛,值得表扬。这效率,姐姐我很欣赏哦~”

她话锋陡然一转,紫眸中满是戏谑与捉弄,“不过...姐姐我刚才好像说错了呢。不是一章...”她伸出两根手指,在天一面前晃了晃,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真好,“是两章才行哦。”

天一看着周围这滋滋作响、明显碰一下就会倒霉的雷元素屏障,又听了这明目张胆的临时加价,一股悲愤直冲头顶。她指着八重神子,声音都因为气愤而有些发抖:“哪、哪有这样的...!临时加价,坐地起价!你...你这是欺诈!是黑心编辑!!”她的小脸气得鼓鼓的,像只塞满了松子的小仓鼠。

“当然~”八重神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在牢笼里跳脚,仿佛在欣赏笼中鸟的挣扎,语气充满了施舍般的“大度”,“姐姐我啊,还是很讲道理的。你要是能凭自己的本事,把这‘杀生樱’破坏掉,自然也可以直接离开哦~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

天一看着那不断闪烁雷光的杀生樱,将信将疑。她犹豫了一下,终究不甘心就这样被关着,于是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以最快的速度戳向离自己最近的那株杀生樱。

“噼啪——!!!”

一道远比想象中更强烈的电流瞬间顺着她的指尖窜遍整条手臂,强烈的麻痹感和刺痛让她“嗷”地一声叫了出来,整条胳膊瞬间失去了知觉,软软地垂落下来,连头顶的几根呆毛都顽强地竖了起来,微微颤抖着。

“好家伙!不讲武德!还通电!!”天一甩着又麻又痛的手臂,气得在原地直跳脚,眼泪都快飙出来了。看来温柔试探是没用了,这只粉毛狐狸根本就没打算让她好过!

怒火攻心之下,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心一横,眼神一凛,体内力量流转,直接唤出了那柄散发着厚重岩金色光芒、象征着契约与坚守的单手剑「斫峰之刃」。

剑身出现的瞬间,一股沉稳如山岳的气息弥漫开来,与周围躁动的雷元素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双手握剑,举臂蓄力,岩元素力在剑刃上汇聚,准备强行劈开这个该死的雷电牢笼!

然而,她的手臂才刚刚举起,剑锋还未及落下,一只温热而有力、指节分明的手,便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握住了她持剑的手腕。与此同时,另一只手臂甚至自然地从她身后环了过来,亲昵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看似是拥抱的姿势,实则如同最精巧的枷锁,将她持剑发力的一切角度和可能性完全封死。

八重神子不知何时已如影随形般贴近了她的身后,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哎呀呀~”神子那充满魅惑的嗓音在她耳边低语,带着一丝嗔怪,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蕴含着绝对的掌控力,“武刀弄枪的,多危险啊~万一不小心伤到了自己这细皮嫩肉的小手,或者一个控制不好,破坏了神社里这些精心打理的花花草草,那多煞风景,多让人心疼啊,对不对?”

她握住天一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她,却又让她无法挣脱。

“所以呢,这个危险的‘玩具’...”神子稍一用力,便以一种近乎优雅的姿态,轻松地将那柄蕴含着强大力量的「斫峰之刃」从天一手中取走。

那柄在天一手中光华内蕴的剑,到了八重神子手里,竟如同孩童的玩具一般,岩金色的光芒瞬间彻底内敛,变得朴实无华。“...就暂时由姐姐替你保管了哦。等你什么时候变得‘安全’了,再还给你~”

天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武器被夺走,顿时急了,也顾不上什么雷电牢笼和背后的“威胁”,扭动着身体就想去抢:“还给我!那是...那是......”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怯怯意味的声音,从神社的入口处传来,如同天籁般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那、那位就是「八重大人」吗...”派蒙飞在空身边,小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小声地嘀咕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敬畏,“和纯也他们说的一样…好、好强的气场啊。而且,她刚刚是不是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也可能是我看错了...我们和她,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空点了点头,沉稳的目光扫过场中,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被八重神子以极其亲昵又绝对控制的姿态“挟持”住、正在努力挣扎的天一身上。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皱起,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与警惕。

天一也看到了他们,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指引方向的明灯,绝望的心中瞬间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她也顾不得形象了,努力从八重神子的钳制中探出脑袋,挥舞着那只还能动的手臂,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呼喊:“空!派蒙!帮帮我!救救我!唔......”

她的求救信号还没完全发射出去,八重神子已经眼疾手快地、用那只空闲的、带着淡淡樱花香气的手,精准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后续的所有话语都堵了回去。

同时,她另一只握着「斫峰之刃」的手优雅地轻轻一挥,那三株困住天一的杀生樱如同接收到指令的士兵,瞬间化作点点紫色的雷光,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更令人惊叹的是,八重神子脸上那副捉弄人的、带着恶劣笑意的表情,在转身面向空和派蒙的瞬间,如同川剧变脸般,无缝切换成了属于鸣神大社宫司的、端庄、神秘而又带着恰到好处疏离的完美面具。

她对着空和派蒙的方向,微微颔首,唇角噙着一抹淡然高深的微笑,仿佛刚才那场“欺凌作者”的戏码只是他们二人的幻觉,而她,一直是那位超然物外、洞察世事的智者。

而此刻,众人的注意力,也确实被另一边更加引人注目的情况吸引了回去。

只见在神樱树下,那位名叫土门的剑道家正痛苦地蹲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抱着脑袋,手指深深插入发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眼神涣散空洞,口中反复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恐惧与哀求:“不要过来...不要再靠近我了...我已经不练剑了...我认输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再也不碰剑了......”

之前那位为土门进行驱邪仪式的巫女,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对着八重神子恭敬地躬身行礼,语气严谨而清晰地汇报情况:“如您所见,八重大人。土门先生被送来后,一直都是这个状态。他似乎...产生了严重的幻觉,能看到那些曾经在剑道上败于他手的人,如今正化作怨灵,围在他身边,不断地对他破口大骂,指责他、诅咒他...这让他感到极度的痛苦与恐惧,精神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菜菜子看到师父这般模样,心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八重神子面前,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声音哽咽着,带着最后的希望祈求道:“八重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师父吧!他以前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曾经是那么坚强、那么乐观的一个人!无论遇到多么强大的对手,多么艰难的挑战,他永远都是笑着面对的,他的眼神像火焰一样燃烧着!他一定是被什么非常厉害、非常隐蔽的邪祟附身了,对不对?普通的巫女大人看不出来,您一定可以的!求您救救他!”

八重神子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一种看尽世事变迁的苍凉与怜悯。她脸上那惯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平静与深邃,紫眸中仿佛倒映着千年的时光与无数悲欢离合。

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冷静:“...很遗憾。以我的感知,你师父的身上,并没有什么邪祟附着。”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菜菜子所有的希望。她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几乎发不出声音:“怎、怎么会...那师父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八重神子目光低垂,怜悯地注视着蜷缩在地上、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土门,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剖析着那残酷的真相:“没错。他是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的。因为承受不住内心深处积压的、远超常人想象的巨大压力与负罪感,内心出现了彻底的崩溃,心智严重受损,而后变得疯癫。”

她用一个极其形象的比喻,描绘了那种无助与绝望:“就像不慎落水的人一样,明明看到了岸边的光亮,却因为手忙脚乱的挣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最终还是无可挽回地...坠入了那冰冷、黑暗、令人窒息的深海。”

神子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土门空洞的眼睛上,说出了那个关键的“诱因”,“至于「诱因」...”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沉重,“我想,应该就是失去「神之眼」吧。被强行夺走了神之眼,也就意味着被夺走了凝聚他一生的「愿望」。”

天一此刻被八重神子牢牢地拉在身后,嘴巴还被旁边那位尽职尽责的巫女紧紧捂着,只能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严肃而沉重的一幕。

她无法说话,但内心的吐槽却如同弹幕般疯狂滚动:「哇...这粉毛狐狸突然正经起来的样子...气场好强...但是,真的好不习惯啊!还是觉得她笑着坑人的时候更自然一点...现在这样子,反而让人心里毛毛的 o?o」

纯也站在一旁,脸上充满了困惑与难以接受,他上前一步,恭敬却又急切地追问:“「愿望」...八重大人,恕我愚钝。如果…如果只是被剥夺了‘愿望’,师父他...不应该只是变回一个普通人吗?但为什么会...会疯掉呢?”

八重神子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纯也、菜菜子,以及一旁沉默的空和派蒙,最后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身后被捂住嘴的天一。她的眼神深邃,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阅历。

她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冷静地冲刷着蒙在真相上的迷雾:“你们的宗派,叫做「明镜止水流」,对吧?”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名字,确实是个好名字。‘明镜亦非台,何处惹尘埃’;‘止水澄波,能照本心’。意境高远,令人向往。”

神子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与些许的悲悯:“可是啊...这纷扰世间,这血肉之躯构筑的凡尘里,哪有真正的、绝对的「明镜止水」呢?”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人性:“那些自称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人,当被自己一直看好、悉心栽培的师弟,在众目睽睽之下堂堂正正地击败,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荣耀与继承人的位置时,内心难道真的毫无波澜吗?不,他也会感到不甘、愤怒、甚至怨恨,最终愤然离场,多年难以释怀,将自己放逐在流浪与悔恨之中。”

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而那些年迈的、看似早已放下一切的剑道家,即便嘴上不说,内心深处,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不平’之气吗?难道就不想在自己彻底握不动剑之前,再与那个自己亲手教出来、如今却已青出于蓝的弟子,堂堂正正地再比试一番,既验证彼此的剑道,也了却心中那份复杂的执念吗?”

最后,神子的目光重新落回土门身上,语气沉重而犀利:“那么,反过来看,那个看似心无杂念、一心只想攀登剑道巅峰、成为「天下第一」的人...”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在他为了这个目标,不得不亲手、一次次地,在比试中击败自己敬重的恩师,击败与自己一同长大、情同手足的师兄时...他的内心,又是否真的如同明镜止水,毫无涟漪?”

菜菜子听到这里,娇躯猛地一颤,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明白了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八、八重大人的意思是...师父他...他一直都在......”

八重神子缓缓地点了点头,肯定了菜菜子的猜测,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叙述残酷真相的冷静:“剑之一道,千变万化,蕴含无穷奥妙,但也残酷无比。”她微微抬起手,做了一个执剑前刺的动作,优雅却带着凛冽的寒意,“想要夺取剑道的天下第一,对于凡人来说,谈何容易?这不仅仅需要天赋和汗水,更需要...双手执剑,不断地、一次次地,击碎他人的梦想,踏过无数失败者的遗憾、不甘、乃至绝望。”

她的目光扫过土门那颤抖的背影,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而这其中,不可避免地,也包括了那些与他至亲至近之人。他的成功,某种程度上,是建立在亲近之人的‘失败’之上的。”

八重神子做出了最后的总结,声音清晰而肯定:“所以,唯有对「成为天下第一」这个唯一的、终极的愿望,怀着近乎偏执的、超越一切的执着与狂热,他才能将那些随之而来的、日积月累的痛苦、愧疚、自我怀疑与午夜梦回时的拷问,强行压抑、暂时抛在脑后,才能支撑着自己,继续目光坚定地向前走。”

“而当这个支撑了他整个人生、构筑了他全部精神世界的愿望,被突然、粗暴地连根拔起、彻底夺走的时候...”八重神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终结意味,“维持他内心平衡的堤坝,便彻底崩溃了。那些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就会开始疯狂地自我怀疑,在无尽的恐惧和往事的回忆中挣扎、沉沦...最终,变成了你们现在所看到的这副样子。”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某种重担,又像是想起了某个遥远而熟悉的影子,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混合着无奈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关切的意味:“呵呵...说起来,跟我那位同样不成器、钻进了牛角尖就出不来的老朋友一样。”

被捂着嘴的天一,听到这里,眼睛猛地眨巴了好几下,内心的吐槽弹幕再次疯狂刷新:「不成器的老朋友...这说的,绝对是那位影吧?」

菜菜子早已泣不成声,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原来...原来师父他...一直以来,都在独自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此刻,土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或者说他内心的幻象变得更加狂暴。他猛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的空气,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悔恨,声音嘶哑地哭喊、忏悔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我不该那么执着...父亲!师父!师兄!”

“够了!!”

一声饱含着多年积郁、复杂情绪、如同惊雷般的大喝,猛地炸响,硬生生打断了土门那令人心碎的呓语。

只见安西不知何时已从神社角落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脸上不再是之前的躲闪与颓唐,而是布满了激动、决然,以及一种豁出一切的释怀。他挺直了这些年或许一直有些佝偻的腰背,目光如电,直视着蜷缩在地上的土门。

派蒙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吓了一跳,飞高了一些,惊讶地指着安西:“欸?!这不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土门先生的师兄吗?他、他怎么也到这里来了?难道是跟着我们,偷偷找到这里来的?”

土门看到突然出现的安西,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梦魇,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更加混乱:“安西...安、安西?!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两个安西...!你...你到底是人是鬼?!你一定是...一定是来找我报仇的对吧?!”

“我对你确实没什么好感!!”

安西猛地大声打断了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宣泄,语气激动甚至有些粗鲁,但这反而透出一种真实的、不加掩饰的情感。“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目光灼灼地盯着土门,“我也不想听你现在的道歉!毫无意义!”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透彻:“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已经想通了!”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当初那场比试,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规则公平,过程公正,你赢得堂堂正正,靠的是你实打实的剑术和意志!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心胸不够开阔,抹不开那该死的面子,承受不了被后来者居上的失败感,像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一样...自己选择了逃离!逃离了师门,也逃离了我本该面对的现实!”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土门四周的空地,仿佛真的能看到那些萦绕在土门脑海中的、他曾经击败过的对手的幻影。他的声音提高,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力度,既是对土门说,也是对那些“不存在”的怨灵说:“我相信!我敢说,绝大部分当年败在你剑下的人!都没有真正地、从心底里责怪过你!或许有不甘,有遗憾,但更多的...是将自己对剑道的未竟之志、将自己未能实现的梦想和愿望...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有释然,也有追忆:“我们都希望...希望你可以带着这份属于我们许多人的、沉甸甸的重量,走得更远!去看一看我们未曾到达的剑道高峰!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心声!”

安西的语气变得沉重而痛心,“我知道...你的‘愿望’...那个支撑你走到现在的支柱,已经被夺走了。所以你现在...无法再回应我们的期待......”

安西的目光,猛地转向了一旁早已泪流满面、一脸担忧与坚定的纯也和菜菜子,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有力,如同重锤般敲击在土门的心上:“但是!——土门!你不该!也绝不能!连他们的愿望也一并夺走!!!”

他伸手指向纯也和菜菜子,语气激昂:“「不停磨练剑道,精益求精,向着那至高无上的境界勇敢攀登」!这难道不正是你,亲手交给他们的信念吗?!这难道不正是你,作为师父,赋予他们的最宝贵的‘愿望’吗?!你现在让他们停下,岂不是否定了他们自己选择的路?!否定了你曾经教导他们的一切?!”

土门被安西这连珠炮般的质问震得浑身一颤,他痛苦地抱住头,疯狂地摇着,声音破碎而绝望:“可是...可是说不定有一天...他们也会像我一样...靠着那一腔血勇,不顾一切地去追逐那虚无缥缈的天下第一...这条道路,充满了痛苦和失去...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如果有一天 他们也会变成我这个样子,倒不如...倒不如让他们一直停在那里...不要再往前走了。至少.....至少他们能平平安安...喜乐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你有问过他们的想法吗?!”

安西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沉声吼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他的目光如同利剑,直刺土门那被恐惧和愧疚蒙蔽的内心。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师父!”

菜菜子毫不犹豫地、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她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原本柔弱的眼眸中,此刻却燃烧着无比坚定、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光芒。她直视着土门,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响亮:

“当初!是您把我从那些凶恶的海盗手里救了下来!是您给了我第二条生命,给了我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充满了力量,“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在心里发过誓!此生...定要追随师父您的脚步!我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也像师父您现在这样,感受到如此深刻的痛苦和迷茫...但我知道!现在的我,内心无比清楚地知道!我...还不想停下脚步!我还想继续走下去!”

她挺直了小小的身躯,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许多,眼神灼灼:“我想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地、骄傲地挺起胸膛,站在所有人面前,大声地告诉他们——我是师父您,土门的弟子!是「明镜止水流」正统的传承者!我要让这个名号,因为我而更加闪耀!这就是我的愿望!”

纯也也重重地踏前一步,站在了菜菜子身边,他的脸上不再是平时的温和,而是充满了男子汉的坚毅与担当。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沉稳而有力:“不光是师妹一个人这么想!我们大家...道场里所有的师兄弟,其实都是抱着同样的信念,才会一直留在那里,等待着师父您回来!师父!请不要再一个人背负所有了!请...相信我们吧!”

土门怔怔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两个他视若亲子的弟子。

他们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坚定、那毫无保留的信任、那闪烁着梦想光芒的眼神,如同两道温暖而强大的光柱,一点点驱散了他眼中那浑浊的、被痛苦和恐惧占据的阴霾。

他那原本涣散空洞的眼神,开始一点点聚焦,恢复了些许清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们,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弟子。

安西见状,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缓和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再那么激动,而是带上了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鼓励与引导:“看吧...土门。”他的声音沉稳了下来,“你其实,完全可以把你的‘愿望’,托付给他们的。”

他坦诚地说道:“「愿望被夺走」这种事,我没有亲身经历过,无法真正体会那是何种滋味。但是...”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追忆的痛楚,“当初,在道场上,被你以绝对的优势,轻松击败的那一刻...我也真切地、深刻地感受过自己多年信念和愿望,如同琉璃般破碎的声音。”

他的话音一转,带着一种豁达与传承的意味:“但,就像当年,我虽然离开了,却在内心深处,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愿望、对剑道的期盼,寄托在了你这个击败了我的师弟身上一样...现在,你也可以把你那份对剑道的热爱、那份‘天下第一’的执着与遗憾,这份需要传承下去的‘愿望’,寄托在这些敬你、爱你、愿意继承你道路的弟子们身上啊!”

安西的目光扫过纯也和菜菜子,最后重新落回土门脸上,语气带着一丝感慨与安慰:“你和我...是不同的。当初我选择离开,是一无所有、孑然一身的逃离。但至少你…土门,你还有这么多优秀、出色、并且真心敬爱着你的弟子们啊!他们...就是你最大的财富,也是你剑道新的延续!”

土门怔怔地看着安西,又缓缓转过头,目光一一扫过纯也、菜菜子那写满了期盼与坚定的脸庞。弟子们眼中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炽热的愿望,如同涓涓暖流,开始浸润他那颗因为失去“愿望”而变得干涸、冰冷、布满裂痕的心。眼中那浑浊的痛苦与恐惧,似乎被这真挚而强大的情感一点点驱散、融化,逐渐恢复了往昔的些许清明与理智。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仿佛在进行一场漫长而艰难的内心的跋涉与挣扎。终于,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然后,他缓缓地、挣扎着,用那双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支撑着地面,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

虽然他的身形依旧有些佝偻,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担,脚步也显得有些虚浮不稳,但他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此刻已经不再涣散,而是重新有了焦点,尽管那焦点中还残留着痛苦与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劫波后的释然与...一丝新生的微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神社清冷的、带着樱香的空气彻底吸入肺中,洗涤掉那些积郁的污浊。

然后,他转向自己的弟子,脸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极其复杂的神情——那其中混杂着深深的愧疚、无言的感激、如释重负的解脱,以及一份重新燃起的、属于师父的责任感。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破碎,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平静与坚定。

他目光扫过纯也和菜菜子,语气沉重而坦诚:“抱歉,作为「明镜止水流」的宗家,作为你们的师父...这段时间,让你们担心了,也...让你们失望了。”他轻轻闭了闭眼,仿佛在感受内心那片依旧存在的空洞,“现在的我,内心确实感到一片空虚。对那‘天下第一’的虚名,我已再无执着那份因为失去而带来的痛苦与空洞,恐怕...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彻底消解。我...或许也很难再回到从前那般,心无旁骛、一往无前的‘明镜止水’之境了。”

然而,他话锋一转,腰背似乎也挺直了一些,语气变得无比坚定,仿佛在废墟中重新找到了支撑的基石,一股属于剑道宗师的气度开始重新在他身上凝聚:

“但是!——我作为你们的师父,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握得动剑...”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充满力量,逐一扫过弟子们的眼睛,“我就会把我毕生所学!我对剑道所有的理解、感悟、得失乃至教训!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尽数教给你们!”

他的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不是请求,也不是补偿...这是我如今能做的,也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是「明镜止水流」宗家,不可推卸的使命!”他的目光,最终转向了一旁静静站立、脸上表情复杂的安西,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请求的意味,“这一点...”他顿了顿,“请师兄...务必监督。”

安西看着终于重新站起来的师弟,看着他眼中那虽然疲惫却不再迷失的光芒,脸上那紧绷了多年的线条,终于彻底柔和了下来,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带着释怀与欣慰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笑容。

“哼...这还用你说?”他故意用带着点嫌弃的语气说道,但眼中的笑意却掩藏不住,“我自然会好好监督!不然谁知道你小子,会不会哪天又想不开,自己钻了牛角尖,又变成刚才那副鬼样子,吓得徒弟们哭哭啼啼的......”

他的语气轻松了些,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洒脱:“不过嘛...你也知道,师兄我这些年,早就习惯了闲云野鹤、四处漂泊的生活了。就不留在你这道场里,碍你们的眼,打扰你们师徒授业了。”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戏谑,却又透着不容拒绝的关切:“但是!我会偶尔…嗯,很偶尔地,去你那道场溜达一圈,看看你有没有在偷懒,有没有误人子弟,有没有把我们「明镜止水流」的脸都给丢光了!”

他看着还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而有些发愣的土门、纯也和菜菜子,故意把脸一板,摆出当年作为大师兄的威严架势,虽然那威严如今看来已带着几分慈祥:“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傻站着吹风吗?!事情既然已经说开了,就别在这里叨扰八重大人了!赶紧谢过八重大人,然后收拾收拾,滚回家去!”

土门、纯也和菜菜子这才恍然从这悲喜交加、峰回路转的情绪中惊醒过来。三人连忙转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一直静立在旁、仿佛超然物外却又洞悉一切、并最终引导了这场救赎的八重神子,无比郑重地、深深地弯下腰,行了一个最庄重的大礼。

“多谢八重大人指点迷津!\/ 多谢八重大人救赎之恩!\/ 多谢八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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