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北京城并未因深夜而完全沉寂，远方的霓虹依旧勾勒出天际线的轮廓，只是近处的胡同巷陌早已沉入梦乡。陈园靠在书房的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红木扶手，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他毫无睡意，精神世界正被另一个血雨腥风的江湖所占据。
《疾速追杀》的剧情碎片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中旋转，尤其是那几个关键角色，仿佛都有了生命，在等待一个合适的皮囊。最让他纠结的，是那个黑帮二代。
这个角色不仅仅是剧情冲突的引爆点，更是一种符号化的存在——他需要兼具一种近乎病态的嚣张，一种浸淫在权力和财富中长大的、视规则如无物的轻狂。
同时，还得带点不合时宜的、老派的爵士范儿，仿佛暴力于他而言是一门优雅的艺术，而非肮脏的营生。
这种矛盾的气质，需要演员有极强的塑造力。“既要形似，更要神似……难啊。”他喃喃自语，脑海里闪过几张当红小生的脸，又一一被他否决。要么是嚣张流于表面，要么是贵气不足，总差那么点意思。
墙上的欧式挂钟指针悄然划过“1”字，他甩了甩头，将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不能再空想了，明天去公司，找国富商量，得抓紧推进。”他暗自决定。
对于这部电影的动作风格，他有着清晰的构想：摒弃那些冗长繁复、你来我往的套招，要的就是快、准、狠，是极限状态下的本能反应，是“拿到什么就打什么”的原始暴力美学，节奏必须如疾风骤雨，让观众喘不过气来。
翌日上午，阳光透过东方梦工厂大厦顶层的落地窗，洒在光洁的地板上。陈园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着厚厚的、画满了分镜图的剧本。执行制片人兼他的得力助手陈国富坐在对面，眉头微蹙，同样沉浸在角色的海洋里。
“主角，不用多说，我自己来。”陈园的语气不容置疑，导演的重担，他也一肩扛下。这是他的项目，他的孩子，他必须掌握绝对的掌控权。“女主，暂定刘亦菲，气质干净，能形成反差。你尽快联系她的团队，看看档期和意向。”
陈国富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明白。刘小姐那边，我会亲自跟进。”
“接下来是这个酒店的经理，”陈园用手指点了点剧本上这个角色的名字，“他是那个地下世界与正常社会连接的枢纽，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深不可测。这个角色非常关键，是定调的人物之一。”两人讨论了近半小时，分析了几个备选演员的优缺点，最终，“暂定黄晓明或者邓超吧，看看他们谁的意愿更强，档期也合适。晓明的贵气够，邓超的观众缘好，各有所长。”
“地下世界的医生，”陈园翻到另一页，“戏份不多，但点睛。不需要太大牌的演员，找个面相看起来沉稳、可靠，甚至有点阴郁的，有点医生样子的就行，重点是让观众相信在那个世界里，有这么一个人能处理各种‘疑难杂症’。”
“至于杀手公司那个借钱的、我们的前同事，狙击手，”他顿了顿，“这个角色需要和主角有化学反应，是那种在冰冷规则下残存的一丝战友情谊，或者说是互相理解的默契。得找个和我搭戏不落下风，甚至能擦出火花的演员。这个不急，慢慢物色，宁缺毋滥。”
说到黑帮二代，陈园的眼睛亮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我昨晚想了很久，谢霆锋怎么样？”
陈国富略微沉吟：“谢霆锋？他偶像出身，能演得出那种混世魔王的劲儿吗？”
“你别被他早年的形象骗了，”陈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小子骨子里有股狠劲和叛逆，这几年演戏也越来越放得开。让他来演这个二代，稍微打磨一下，那种天不怕地不怕、视人命如草芥的嚣张劲儿，应该能出来。而且，他身上有种独特的、带点邪气的魅力，正好契合那个角色需要的、扭曲的‘爵士范儿’。”他越想越觉得合适，“就这么定了吧，重点接触他。”
一个更大胆的念头随之涌现：“哎，国富，你说，既然找了儿子演二代，那黑帮头目，那个老谋深算、掌控一切的老家伙，不如直接请他老爸谢贤来演呢？”陈园越说越兴奋，“谢贤老师现在状态依然很好，宝刀未老，那种江湖大佬的气场是刻在骨子里的。让他们父子俩在银幕上对峙，光是这个话题度和戏剧张力，就值回票价了！”
陈国富也被这个想法点燃了：“妙啊！父子同台，戏里戏外都是故事！我这就去联系英皇那边，看看能否促成。”
“地下世界的女杀手，”陈园继续部署，“要冷艳，要致命，要有那种在男人堆里杀出来的煞气。李冰冰和章子怡，你看哪个更合适？”陈国富分析道：“李冰冰的打戏功底不错，章子怡的国际知名度更高，气场也足。这个可以都接触一下，看看她们的意向和剧本反应。”
“中间人，那个游走在灰色地带，信息灵通，看似中立实则自有盘算的家伙，”陈园沉吟道，“这个需要压得住场，得有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暂定陈道明老师吧，看他愿不愿意接这种类型的片子。他往那一坐，戏就来了。”
“最后是这个清洁工老大，”陈园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是地下世界的清道夫，负责处理所有‘麻烦’，必须够狠，是那种手上沾满鲜血、内心却异常平静的狠。不是流于表面的凶神恶煞，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酷。我觉得……张颂文或许可以。”他想起张颂文在一些作品里对复杂小人物的精准刻画，“他擅长挖掘人物内心的暗面，赋予角色真实的质感。你去问问，看他有没有兴趣挑战一下。”
聊了近两个小时，角色的蓝图大致清晰。陈园舒了口气，身体靠向椅背：“行，方向就这么定。你尽快组织团队，发出邀约，安排觉得合适的人过来试镜。时间不等人。”
陈国富合上笔记本，正要起身，陈园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愧疚。“等等……还有个事，”他摸了摸鼻子，“我好像……把黄渤给忘了。这部戏里，翻来覆去地想，似乎没哪个角色跟他特别契合。”
陈国富也愣了一下，随即了然：“确实，黄渤的喜剧天赋和这部片的暗黑硬核风格，有点格格不入。”
“唉，”陈园叹了口气，“之前合作挺愉快的，这次自己开戏却没带上他，感觉有点不够意思。”他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实在不行，让他客串那个地下医生？可戏份太少了，简直是侮辱人。这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摆了摆手，显得有些烦躁，“算了，以后有合适的项目再说吧，这份人情我记着。”
角色问题暂告一段落，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浮出水面——剧本审核。陈园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种充斥着黑帮、杀戮、地下世界的题材，在国内现行的审查制度下，想过审难于登天。他需要盟友，一个足够强大，能帮他绕开或者解决这个问题的盟友。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中影集团董事长韩三平的电话。简短寒暄后，韩三平表示正在办公室，让他过去谈。陈园也不耽搁，跟陈国富打了个招呼，便拿起剧本，开车直奔中影。
韩三平的办公室宽敞而气派，带着一种体制内特有的庄重感。见到陈园，他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亲自起身泡茶。“你小子，可是有好一阵子没露面了。”韩三平语气热络，“不得了哇，五座格莱美，真给咱们中国人长脸！现在可是国际巨星了。”他打量着陈园，眼神里带着欣赏和一丝探究。
陈园谦虚地笑了笑：“韩董您过奖了，运气好而已。”两人分宾主落座，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先是聊了聊近况，国际乐坛的趣闻，国内电影市场的一些动态。谁都没有先提起电影的事情，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拜访。陈园是憋着一股劲，不想显得太急切；韩三平则是老江湖，深知对方主动上门必然有所求，乐得耐心等待，看谁先沉不住气。
茶过三巡，膀胱都隐隐有些发胀了，陈园终于还是没耗过这只老狐狸。他放下茶杯，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那份《疾速追杀》的剧本，递了过去：“韩董，您先看看这个。”
韩三平接过剧本，并没有立刻翻开，而是用手指摩挲着封面，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园：“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才慢悠悠地翻开，目光快速扫过几页关键场景和人物设定，不到十分钟，便合上了剧本，直接给出了判断：“小陈啊，你这个本子，想法很飞，但说实话，在国内，想过审？”他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基本没可能。”
“我压根也没想在国内拍。”陈园无奈地摊了摊手，语气带着点自嘲，“这种片子要是拍出来，让我家老爷子知道了，非得抄起拐杖揍我不可。他们那辈人，讲究电影要真实，要有教育意义，要能反映现实、引发思考。像我们这种天马行空、追求极致感官刺激的，在他们眼里，那就是瞎胡闹，毫无艺术价值可言。”
韩三平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手指虚点着陈园：“说得太对了！老一辈的观念，就是这样。要不是我们这帮管事的，逼着自己转变观念，中国电影的市场恐怕比现在还要难做。”笑过之后，他的神情又染上一丝疲惫和无奈，“可转变了又怎么样？现在骂我的人少了？都说我韩三平既当裁判员，又下场当运动员，中影手里握着发行和进口片的权力，还自己投资拍电影，是与民争利，是盯着锅里的，还占着碗里的。唉，里外不是人，难啊。”
他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继续倒着苦水：“体制内的那些老导演，老前辈们，天天打着发展艺术的旗号，要求中影拨款给他们拍电影。可他们拍出来的那些片子，十部里有九部半都是赔本赚吆喝，观众根本不买账。每年的专项资金，一大半都填了这些坑，他们还理直气壮，觉得中影每年赚了钱，就应该反哺艺术。我说句难听的，有时候我是真不想给这专项资金拨一分钱！可有什么办法？电影协会的那些老艺术家，哪个不是德高望重？这个打电话说情，那个亲自上门拜访，压力太大了！还好，电影局的童刚局长，还算理解和支持我的工作，不然我这个中影董事长，真是干得没劲透了。”
聊到这些体制内的掣肘和困境，办公室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陈园默默地给韩三平续上茶水，心里也感慨万千。就在这时，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他好奇了很久，但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询问的问题。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韩董，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纯粹是我个人好奇，您要是方便就说说，不方便就当我没问。”
韩三平何等精明，立刻嗅到了一丝不寻常，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反问道：“怎么了？是听到外面有什么风声了吗？”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陈园连忙摆手澄清，“我就是想问问……陈凯歌导演最近那部大制作，中影……投了吗？”
韩三平盯着陈园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然后才缓缓说道：“直接投资，我们这边是没有的。不过，牵线搭桥的工作，是我这边做的。包括和美国那个摩根影业的对接，以及日本、韩国那边投资方的引入，都是中影帮着牵的头。”
这个回答在陈园的预料之中。他点了点头，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哦，这样啊。那他去年的时候，好像还找过我，想让我演里面的一个将军，后来听说那个角色换成一个日本演员了。”
“这个事情，我倒是有所耳闻。”韩三平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我当时还挺纳闷，你一个刚入行没多久的新兵蛋子，怎么就敢拒绝陈凯歌？要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在他电影里露个脸。”
“韩董，这真不是拒绝不拒绝的问题。”陈园正色道，“首先，我那时候确实没时间，您也看到了，我又要忙音乐，又要准备自己的电影项目。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当时根本没看过剧本。我不可能因为对方是陈凯歌这样的大导演，就贸然答应出演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角色。这是我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