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立德和宇文拙听得目眩神迷,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已非简单的攻城术,而是将地质学、水力学、结构力学融会贯通的顶尖工程艺术,其构思之巧,计算之精,对时机把握要求之高,堪称鬼斧神工。
“所需‘千斤闸’,老夫亲自督造!”宇文拙拍着胸脯保证,“保证无声、巨力、可靠!”
“地道挖掘与引水工程,由老夫负责协调工兵营最优人手,确保隐秘与精准!”阎立德也当即表态。
一张针对安市城根基的、无形而致命的巨网,开始悄然收紧。锁住那躁动“龙脉”的关键,就系于这隐秘的“地听营”和那位年轻的校尉之手。
接下来的日子,安市城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唐军不再组织大规模的自杀式冲锋,炮击也变得稀稀拉拉,仿佛真的被这座坚城磨尽了锐气,陷入了将老兵疲的困境。
城头的守将梁万春,虽然依旧警惕,但眼见唐军攻势渐缓,也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加固城防、储备物资,以及期盼援军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真正的致命威胁,并非来自城外那些显眼的炮车和云梯,而是来自地底深处,那条被他倚为屏障的山体之下的“祸根”。
而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底,“地听营”的作业,却在紧锣密鼓、争分夺秒地进行着。
一条狭窄、潮湿、仅能容人匍匐通过的秘密地道,如同生长的根须,精准而缓慢地向着那“主承重岩柱”的方位延伸。挖掘工作极其艰苦,为了保密,不能使用大型工具,不能有太大动静,工兵们轮班作业,用特制的小铲和双手,一点点地抠挖着泥土和碎石,还要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渗水和小型塌方。
吴战几乎日夜守在地道入口附近临时搭建的隐蔽指挥所里,亲自监督每一步进展,根据挖掘遇到的实际地质情况,不断微调着地道的走向和施工方案。他的眼睛因为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始终明亮而专注。
与此同时,宇文拙负责的“千斤闸”也顺利制造完成。这是数具结构极其精巧的钢铁巨物,利用多组滑轮和杠杆,只需数人摇动绞盘,便能缓慢而稳定地产生数万斤的持续压力。为了减小噪音,所有活动部件都包裹了浸油的皮革和厚绒布。
当地道终于成功挖掘至预定位置,清晰地暴露出了那根至关重要的、下半部分已然有些风化、并且被地下水长期浸润呈现出暗色的主承重岩柱时,整个“地听营”都沸腾了,最关键的一步,终于达成!
引水沟渠也被巧妙地布置完成,将那股地下潜流更多地引导至岩柱的根基部位进行集中浸泡。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吴战亲自下到地道最深处,用手触摸着那冰凉潮湿、仿佛一触即碎的岩柱根基,感受着那来自地底水流的微弱脉动。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土层和坚固的墙基,看到了上方那座依旧巍然、却命运已定的雄城。
他返回地面,对等候已久的阎立德、宇文拙,以及奉命前来、负责一旦城墙坍塌便立即发动总攻的李积,沉静而清晰地汇报:
“诸位大人,李将军,‘龙脉’已锁,‘惊雷’备妥。只待……水到渠成,闸落城崩!”
李积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却已然掌控着破城关键的吴战,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充满了激赏与期待:“好!吴……吴校尉,此战若成,你当居首功!本将即刻去安排攻城事宜,只待你这里信号发出!”
无声的惊雷,已然在安市城的地底蓄势待发。
这一日,天色微明,正是敌方守军经过一夜警惕后最为疲惫松懈的时候。唐军军营中,表面依旧平静,但核心将领和“地听营”全体成员都已经进入了最高战备状态。
李世民亲临前线一处隐蔽的观察所,李积坐镇中军,指挥着蓄势待发的主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段看似与往日无异的西侧城墙。
在地底那狭窄、潮湿、充满土腥味和水汽的作业空间内,气氛更是紧张到了极点。数具经过精心调试、包裹严实的“千斤闸”,如同蛰伏的巨兽利齿,已经通过预先架设好的坚固支撑结构,牢牢地“咬”在了主承重岩柱正上方的城墙基础关键受力点上。
吴战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他最后一遍检查了所有闸机的固定情况和引水渠的畅通,确认无误。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身边几名同样紧张得额头冒汗、却眼神坚定的操作工兵,沉声道:“诸位,成败在此一举!听我号令,同步启动!动作务必平稳,不得有误!”
“得令!”工兵们低声应和,双手紧紧握住了绞盘的摇柄。
吴战深吸一口那混浊的空气,猛地举起右手,然后狠狠向下一挥!
“启闸!”
命令声落,几名工兵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摇动绞盘。
齿轮咬合,杠杆传动,尽管做了充分的减噪处理,在如此近的距离,依然能听到一阵低沉而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与承重索具逐渐绷紧的“嘎吱”声。那声音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巨龙呻吟,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感。
通过预先设置的传讯绳索,地面的指挥所立刻收到了信号。阎立德和宇文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紧张与期待。
地底,压力在持续而稳定地增加。
吴战紧紧贴着听瓮,实则调动自己的感知力,屏息凝神地倾听着来自岩柱和墙基的声音变化。初时,只有绞盘的低吼和索具的呻吟,但渐渐地,一种细微而令人不安的“噼啪”声开始夹杂其中,那是岩柱根部不堪重负,内部结构开始崩裂的征兆。
声音越来越密,如同炒豆一般,吴战甚至能感受到墙体内部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震动。
“加压!全力!”吴战低吼。
工兵们咬紧牙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绞盘转动得更快了!
“咔嚓——!!!”
一声虽然被土层隔绝、显得沉闷,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巨大的断裂声,猛然从听瓮中传来,紧接着,是一连串更加密集、更加剧烈的岩石碎裂和泥土垮塌的轰鸣。
“撤!快撤出地道!”吴战大吼一声,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撤退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