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跪在雪地上,喉咙里泛着腥甜。他没抬头,只觉胸口那股被攥紧的痛感还没散,像是有根线从心口拉出去,连着远处那根骨杖。血从嘴角淌下,在雪上砸出几个暗点。
白螭的枪已经到了眼前。
枪尖离他咽喉只剩一寸,寒气顺着皮肤往上爬。可江尘没动。他盯着那枪锋,忽然发现枪身上的莲纹在微微发烫,和自己脖颈处的印记一样,一明一灭,像是在回应什么。
风里传来灰袍人的笑声。
“三百年前,我亲手把她推进炼魂炉。”那人声音沙哑,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她哭着喊名字,你猜是谁?”
江尘终于抬眼。
他没看教主,而是看向白螭。银发被风吹乱,贴在脸上,额角有细汗,正一点点凝成冰珠。那双蓝瞳深处,有一丝挣扎,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不是他想杀我。
是那根骨杖在动他。
江尘猛地吸了口气,用牙咬破舌尖。痛感炸开的瞬间,腕间的莲花刺青一烫,一股热流冲上手臂。他借着这股劲,向后一滚,避开枪尖。
白螭没追。
枪停在半空,微微颤着,像是在对抗什么。
江尘撑着雪地站起,左手摸向袖中。七只瓷瓶还在,但有两瓶已经裂了,毒粉漏了些出来,沾在布料上发灰。他不动声色地将剩下的五瓶挪到掌心,指腹轻轻刮过瓶口,确认封泥完好。
“你撒谎。”他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灰袍人一愣。
“真正动手的人,不会提这事。”江尘盯着他,“你是在吓我,想让我乱。”
那人嘴角抽了一下,没说话。
江尘继续道:“你不是当年那个推她进炉子的人。你只是知道这件事,想拿它当刀,割我的神志。”
风忽然小了。
远处雪原上的黑影静止不动,像是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灰袍人抬起骨杖,指向江尘:“你以为你能看透我?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谁。”江尘冷笑,“第一卷,魔修据点。你是内门弟子,后来死在药童手里,对吧?”
他话音落下,指尖一弹,一缕细粉从瓶中飞出,直扑灰袍人面具接缝处。
那粉沾上青铜面具,立刻发出“嗤”的一声,像是水滴进热油。面具边缘开始发黑,裂开细纹。
灰袍人猛地抬手去挡,可已经晚了。
面具“咔”地一声碎开,露出一张溃烂的脸。皮肉像是被毒蚀过,眼眶周围结着黑痂,一只耳朵只剩半截。
江尘瞳孔一缩。
这张脸,他记得。
那天在地牢,药童用毒针刺穿那人喉咙,血喷在墙上,像一朵枯莲。他以为那人死了,可现在,他不仅活着,还成了幽冥教主。
“你不该认出我。”那人嘶声道,声音比刚才更破,“没人该记得我。”
“可你忘了。”江尘抹掉嘴角的血,“我闻得到你身上的味。九幽曼陀罗混着腐骨香,和那天一模一样。”
他往前走了一步。
“你不是主谋。你只是条狗,被人捡回去,喂了毒,再放出来咬人。”
灰袍人怒吼一声,举起骨杖,口中念出咒语。
江尘立刻屏息,可那声音还是钻进了耳朵——“焚魂、献祭、归来”,和碑文上的字完全一致。他脑中嗡的一响,胸口那股拉扯感又来了,比刚才更狠。
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就在这时,白螭的枪动了。
这一次,枪尖不是指向他,而是调转方向,直指灰袍人。
可白螭的脸色变了。他咬着牙,手臂发抖,像是在拼命控制那杆枪。
江尘看懂了。
那咒语不只是冲他来的,也在操控白螭。两人的血脉都被牵动,一个想杀,一个想护,枪在两人意志之间撕扯。
“别硬撑。”江尘低声道。
他抬起手,一把扯开衣领,露出脖颈上的金纹。
“来啊。”他盯着白螭,“你要杀我,就亲手来。”
白螭眼神剧烈晃动。他想移开枪,可身体不听使唤。枪尖一点点逼近江尘的喉咙,寒气刺得皮肤生疼。
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枪尖即将触到皮肤的刹那,江尘闭上眼,默念出一个音节。
那是他在昏迷时听到的,像是从血脉里传出来的,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唤着“白螭”。
枪,停了。
紧接着,江尘脖颈上的金纹突然亮起,一道金光炸出,直冲天际。
灰袍人惨叫一声,手中骨杖“咔”地裂开一道缝。那面炼魂幡猛地一抖,旗面撕裂一角,黑烟四溢。
白螭也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枪插进雪里才稳住身体。
江尘喘着气,低头看自己的纹路。金光慢慢退去,可皮肤还在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还没熄。
“你……”白螭抬头,声音发颤,“你刚才喊我名字?”
“我没喊。”江尘摇头,“是她喊的。”
白螭愣住。
远处,灰袍人捂着胸口,踉跄后退。炼魂幡残破不堪,黑影士兵也开始后撤。可他没走远,只退到阵后,死死盯着江尘,眼神像要把他烧穿。
江尘没理他。
他走到白螭身边,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
“你不是想杀我。”他说,“你被人逼着动枪。可你的枪,认得我。”
白螭没说话,只是低头看自己的手。那杆冰枪还在震,枪柄上的莲纹和江尘腕间的刺青,几乎一模一样。
“我们俩……”江尘低声问,“是不是早就认识?”
白螭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
“你们不必猜了。”一个声音从雪坡上传来。
两人同时抬头。
雪妖长老站在高处,拄着冰杖,无瞳的眼眶对着他们。他不知何时出现,脚下的雪没留下任何脚印。
“三百年前的事,我知道。”他说,“白璃临死前,留下两样东西。”
江尘心跳一紧。
“一样是血契。”长老缓缓道,“另一样,是封印你们命格的符。”
白螭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长老没看他,只盯着江尘:“你不是转世,也不是替身。你是她儿子,可你也是……他的另一半。”
江尘没听懂。
可他感觉到,腕间的莲花刺青,突然开始跳动,像是在回应什么。
白螭也察觉了。他抬手摸向颈间那条染血的布条,手指微微发抖。
长老继续说:“当年她没死在炉里。她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进炉献祭,一半……托生为你们两个。”
风忽然停了。
江尘和白螭同时抬头,对视一眼。
那一瞬间,他们看见彼此眼中,都浮现出一朵金莲的倒影。
江尘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
白螭突然抬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刺青贴着刺青,热得发烫。
两股气息撞在一起,像是冰火相融,又像是血脉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