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勒底的走廊,似乎比以往更加空旷。我的脚步声在金属墙壁间回荡,清晰得有些刺耳。
我没有回房间。那里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模拟的星空,无法提供任何慰藉,反而会放大那些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破碎的城墙、消散的光芒、绝望的眼神。
我转向了训练区。
深夜的训练场空无一人,只有模拟环境发生器发出低沉的嗡鸣。我选择了最高难度的实战模拟程序,没有选择任何从者作为对手,而是将参数设定为——无限增殖的低阶拉赫穆。
环境加载,冰冷的戈壁滩景象取代了金属墙壁。下一秒,无数扭曲的、散发着磷光的黑影,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发出令人作呕的嘶鸣。
我拔出了训练用的高频粒子振动匕首,迎了上去。
没有技巧,没有策略,只有最原始、最机械的劈砍、格挡、闪避、突刺。匕首切开模拟拉赫穆的身体,发出能量溃散的滋滋声。它们的利爪和尖牙撕扯着我的训练服,留下模拟的痛楚信号,刺激着神经。
汗水很快浸透了衣服,伤口在剧烈运动下传来真实的刺痛感(南丁格尔的包扎紧得像刑具)。呼吸变得灼热粗重。肌肉在尖叫抗议。
但我没有停下。
仿佛只有这种近乎自虐的、耗尽一切体力的疲惫,才能暂时淹没脑海里那些更沉重的东西。
才能让我感觉自己……还在“战斗”,而不是沉浸在无力的回忆中。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最后一只模拟拉赫穆在匕首下溃散成光粒。
训练场响起冰冷的电子音:“模拟战斗结束。用时:47分28秒。击杀数:1024。受伤评估:中度。建议:立即休息。”
我拄着膝盖,大口地喘息,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眼前的景象微微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前辈?”
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训练场入口传来。
我抬起头,汗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玛修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水,脸上写满了担忧。
“我……我看您一直没有回房间,定位显示您在这里……”她小声解释着,走了进来,“您……您需要休息。”
她将水杯递过来。
我沉默地接过,一口气喝干。冰凉的水划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灼烧感。
“我没事。”我的声音依旧沙哑。
玛修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看到了我手臂上渗出的血迹,看到了我眼中的血丝和无法掩饰的疲惫。
“大家……都很担心您。”她最终低声说道,“庆功宴……大家其实都希望您能来。”
“庆祝什么?”我问,声音平静无波。
玛修愣住了。
“庆祝乌鲁克的毁灭?庆祝贤王的牺牲?庆祝我们差点全军覆没?”我看着训练场对面墙壁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庆祝我们像棋子一样,被幕后黑手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靠着一连串的意外和乱来才侥幸惨胜?”
我的语气没有起伏,却像冰冷的刀子,割开了表面那层欢庆的假象。
玛修的脸色瞬间白了,她低下头,双手紧紧抓住盾牌的背带:“……不是的……前辈……我们……”
“我们赢了,玛修。”我打断她,转过身,开始收拾训练器械,“但这胜利,味道不对。”
我将匕首插回武器架。
“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没有再看玛修,我径直走向出口。
“前辈!”玛修在身后叫住我,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至少……您不是一个人。我们……我们都在。”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我知道。”
走出训练区,冰冷的走廊空气让我打了个寒颤。过度消耗体力后,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空虚感蔓延开来。
我没有走向宿舍区,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向了迦勒底那个很少有人使用的——观星台。
那里没有模拟环境,只有巨大的、直接连接外界的强化玻璃穹顶,能够看到真实的、冰冷的宇宙星空。
推开气密门,一股近乎绝对零度的寒意扑面而来。观星台的恒温系统维持着最低能耗运转,确保设备不会冻坏,但绝非适合生命体停留的环境。
我走了进去,门在身后关闭。
寂静。
比迦勒底任何地方都要深邃的寂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空旷的穹顶下显得异常清晰。
抬起头。
漆黑的丝绒幕布上,镶嵌着无数冰冷、遥远、沉默的星辰。它们亘古不变地悬挂在那里,冷漠地注视着下方渺小生灵的一切挣扎与悲欢。
没有温度,没有声音。
只有绝对的、令人心悸的……虚无。
我靠在冰冷的护栏上,仰望着这片无尽的黑暗。身体的疲惫和寒冷逐渐麻木,思绪却异常清晰。
ARU的计划。异星的信号。混沌的污染。虚无的侵蚀。提亚马特的苏醒。bb的乱入。山之翁的斩击。两位王的EA……
无数的线索和碎片在脑海中翻滚、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景。
敌人……不止一个。或者说,敌人是一个……联盟?一个由不同势力、怀着不同目的、却暂时拥有共同目标的……联合体?
它们似乎在……筛选。测试。收集。
筛选有价值的“素材”?测试迦勒底和从者的极限?收集各种极端情况下的数据?
它们最终的目标是什么?
制造混乱?收割文明?还是……某种更宏大、更疯狂的计划?
冰冷的星辰沉默着,无法给出任何答案。
孤独感,如同这观星台的寒意,一点点渗入骨髓。
无论身边有多少从者,有多少同伴,最终做出决策、承担后果、直面这些庞大而诡异阴谋的……只有御主一人。
“咔嚓。”
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气密门开启声。
我没有回头。能在这个时候找到这里的,不会有别人。
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厚实毛毯披在了我的肩膀上,驱散了一部分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微微一愣,这感觉……不是静谧。
“前辈……”玛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安静地站在我身侧,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着盾牌,只是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我……我猜您可能会在这里。”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
“我知道……我知道那些庆祝很……很肤浅。我知道我们失去了很多。我知道您背负的压力有多大。”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我无法完全体会您的感受。但是……”她抬起头,看着我的侧脸,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但是,请至少让我……分担一点寒冷。”
“我可能无法理解所有的黑暗,但我可以……站在这里,和您一起看着它。”
她的话语笨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
我拉紧了毛毯,上面残留的温度,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丝寒意。
“他们庆祝他们的。”我轻声说,目光依旧望着冰冷的星辰,“我们……有我们该做的事。”
“是,前辈。”玛修的声音平静下来,她不再试图安慰或劝说,只是默默地站在我身边,一同望向那片深邃的、沉默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