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一楼的走廊里,人声渐渐稀疏,但季博月的抽泣声却显得格外清晰。
他低着头,双肩耸动,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圈又一圈暗色的湿痕。那份从他骨子里渗透出来的绝望和无助,让空气都凝重了几分。
萧雨晴看着他,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眼前的少年,此刻看起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脆弱。
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平时备用的干净纸巾,递到季博博月面前,轻声说:“季博月同学,先擦擦眼泪吧。姬千鹤说得对,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重要的是,以后要怎么做。”
他的声音很柔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
金霖然也探出头来,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里充满了同情:“是啊,季博月,大家都知道你是被柳如烟胁迫的。你也很无辜,没有人会真的怪你。”
季博月颤抖着接过纸巾,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他深吸一口气,那瘦削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把肺里的所有浊气都呼出去,才能重新开口。
然而,当他再次看向眼前这三张善良而关切的面孔时,他非但没有感到一丝轻松,反而眼神里流露出更加浓烈的恐惧和不安。
他突然双腿一软,身体猛地往下坠,‘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冰凉的瓷砖地板上!
那声音带着某种决绝的回响,听在萧雨晴、姬千鹤和金霖然耳中,都像是一记重锤,让他们三人的心头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萧雨晴猛地向前一步,伸手想去扶他,“季博月,你这是做什么?!”
季博月却似乎没有感受到萧雨晴的碰触,他的身体匍匐得更低,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
他抬起头,那张哭花了的脸上,满是恳求,眼中充斥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
“请……请你们……”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带着几乎要窒息般的绝望,“请你们……撤销谅解书吧!求求你们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一向镇定的姬千鹤,帽檐下的目光也微微闪烁了一下。
谅解书是减轻他罪名的关键,他为什么反而要求撤销?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金霖然看着他这副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心里又惊又痛。
她知道季博月这几天过得不好,但万万没想到,他宁愿去接受法律的制裁,也不愿被谅解。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萧雨晴的眉头紧锁,他走上前,试图再次扶起季博月,语气里带着焦急:“季博月,你……你到底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谅解书撤销了,你就……”
“我知道!我都知道!”季博月猛地摇了摇头,眼泪又一次涌出,打湿了他狼狈的脸庞。
他那双因为恐惧而充血的眼睛,扫了一眼周围空荡荡的走廊,又快速地回到面前这三张脸上。
他那颤抖的唇瓣,开合了几次,终于,在确定周围安全后,发出了如同梦呓般的低语,揭开了他深埋心底最痛苦的秘密:
“我……我不想……我宁愿去少管所……也不愿再被……被送进那个地方了……”
那个地方?
萧雨晴的脑海中迅速跳过各种可能性,他从季博月的眼神中读出了极度的恐惧,那是一种刻骨铭心、难以磨灭的阴影。
季博月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他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悲怆的坚定,将他初中时期的过往缓缓道出:
“我……我喜欢穿女装。”他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几乎轻不可闻,眼神也下意识地瞥向姬千鹤,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反应。在旁人看来,是自卑且羞耻的眼神。
姬千鹤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季博月接着讲述:“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爸妈发现了……他们觉得我病了,是精神病。他们不理解,也不接受……就……”
他的身体再一次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魇般的过去,“就把我送去了一个……矫正机构。”
“说是矫正机构,其实……其实那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季博月的声音里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他用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膝盖,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萧雨晴能清楚地看到他手背上隆起的青筋,和那些因为用力过猛而充血的皮肤。
“在那里……没有自由,不能跟外面联系。每天,每天都被强制洗脑,说那些……那些行为是错的。有人反抗,就会被惩罚……罚站,不给饭吃,还有……还有电击……”
季博月的语速加快了,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每个字都像是被撕扯出来一般,带着血淋淋的疼痛,“他们说,要把我掰回‘正常’。我……我在里面待了整整半年……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废了,半条命都没了……”
那半年,对他来说,简直是地狱。那种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让他每天都活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中。
为了避免再次被送进去,他用尽了所有力气,假装自己“矫正成功”,彻底“改邪归正”。
他剪掉了长发,扔掉了所有的女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男孩子,甚至连眼神里都充满了顺从和压抑。
金霖然看着季博月那张惨白的脸,心中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她从未想过,季博月的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段黑暗的往事。
“出来以后,我就再也不敢穿了。”季博月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麻木,“我父母看到我‘变’了,认为那个机构效果很好。所以我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唯恐再被发现。”
“可是一个多月前……”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恨与无奈,“一个多月前,我……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在家里偷偷穿了一次。结果……结果被柳如烟发现了。”
“她?”萧雨晴感到一丝难以置信,柳如烟居然那么早就盯上了季博月?
“对……”季博月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浓浓的悔恨,“那天她在楼下透过窗子瞥见了一点,我没注意,房门没关好……她直接闯了进来。看到了我……”
“她拿这个威胁你?”李鹏明白了过来,愤怒再次涌上心头。柳如烟,真是无耻至极。
“嗯……她家里是收租的,有备用钥匙。”
季博月点了点头,眼泪再次滑落,“她告诉我,如果我不听她的话,她就把我穿女装的事情,告诉我的父母,还……还发到学校论坛上。我……我太害怕了……”
害怕,再被送回那个机构。那种非人的折磨,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所以,他只能选择屈服。他照着柳如烟的意思,发了那篇污蔑姬千鹤的帖子,成为了她的帮凶。
“我以为,只要事情解决了,我就能安全了。”季博月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嘲,“可是……今天我无意中听到我父母的谈话……”
“他们……他们虽然知道我不是主犯,但我做了胁从犯……他们觉得,我还是‘不正常’。”
季博月的身体,像一片瑟瑟发抖的落叶,“他们说,如果我不受到惩罚,那‘病’就没完全‘矫正’好。他们……他们要再把我送进去!”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
“求求你们了!宁愿去少管所待着,也不愿在被送进矫正机构了!”
他看着面前的萧雨晴、姬千鹤和金霖然,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渴望和绝望的哀求,“在少管所里,至少是国家的法律管着我,我知道哪里是有底线的。我……我承受得住。可是……可是那个机构,不是!我……我真的不能再回去了!”
他哭喊着,整个身体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剧烈地摇晃着,几乎要瘫倒在地。
姬千鹤的双手,依旧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她的身体,纹丝不动地倚靠在墙边。
帽檐下的双眸,此刻却泛着一种幽深的色泽,她的目光落在季博月颤抖的背影上。
那种对“矫正”的恐惧,她无法完全理解,但那种身体和意志被强行压制的绝望,却让她想到了在她身上也曾发生过的事,只是她的应对方式更激烈,反抗得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