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那天,阳光忽然就有了温度,晒得檐下最后几截冰棱滴答作响,像在跟冬天告别。苏星晨蹲在储藏室门口,把三个糖纸罐搬到阳光下晾晒,铁皮罐的锈迹在光里泛着温润的红,陶瓷罐的缠枝莲纹映出淡淡的影,玻璃罐则亮得能照见人,罐口的粉色蝴蝶结被风吹得轻轻晃。
“该清一清了。”陆延拄着拐杖站在旁边,看着罐口溢出的糖纸边角,“小丫头的玻璃罐都快撑破了。”
苏星晨先打开铁皮罐,一股陈旧的甜香漫出来——最上面是外婆当年捆糖纸的红绳,已经褪色成浅粉,下面压着十几张印着工农兵图案的糖纸,每张都用棉线捆得整整齐齐,像串小小的时光标本。她抽出一张印着“劳动最光荣”的水果糖纸,边角脆得一碰就掉,却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这张是外婆最爱看的,”陆延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糖纸,“她说这糖纸印着日子的盼头,再苦再累,看看就有劲儿了。”
接着是陶瓷罐。苏星晨掀开盖子时,桂花糖的甜混着樟脑的香扑面而来,里面的糖纸按年份码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是去年小孙女塞进来的草莓味糖纸,下面是女儿中学时攒的小熊图案糖纸,再往下,是她和陆延年轻时的收藏——有透明玻璃糖纸的彩虹光,有皱巴巴的水果糖纸带着牙印,还有张印着“喜”字的糖纸,边角沾着点干硬的糖渣,是他们结婚那年的喜糖纸。
“你看这张,”苏星晨抽出张印着牵牛花的糖纸,指着背面的字迹,“是你当年写的‘星晨的糖’,笔锋还歪歪扭扭的。”
陆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了沟壑:“那时候怕你跟我抢糖吃,特意做了记号,结果最后还是被你咬了半颗。”
最后是小孙女的玻璃罐。打开时,各种颜色的糖纸哗啦啦涌出来,有亮晶晶的塑料糖纸,有印着卡通人物的锡纸,还有几张用糖纸折的小船、玫瑰,船帆上歪歪扭扭写着“爷爷奶奶的船”。小孙女蹲在旁边,把糖纸一张张贴在阳光下晒,像在铺一片彩色的云。
“这张是上次跟小朋友换的,”她举起张印着奥特曼的糖纸,骄傲地挺挺胸,“他说我的草莓糖纸比他的甜,非要跟我换!”
苏星晨把三张有代表性的糖纸放进铁皮罐:一张外婆的“劳动最光荣”,一张她和陆延的“喜”字糖纸,一张小孙女的奥特曼糖纸,然后用新的红绳捆在一起,放回罐底。“这样,三代人的甜就缠在一起了。”
陆延则往玻璃罐里塞了张新糖纸——是昨天买的牛奶糖,印着胖乎乎的小牛图案,“今年是牛年,给小丫头添点新甜。”
阳光渐渐爬到罐身上,三个糖纸罐在光里泛着不同的光泽,像三颗叠在一起的糖,甜得沉甸甸的。苏星晨忽然发现,铁皮罐的锈迹里藏着细密的划痕,是外婆当年反复摩挲的痕迹;陶瓷罐的罐口有个小小的缺口,是她当年摔在地上磕的;玻璃罐的侧面贴着张便利贴,是小孙女写的“不许偷吃我的糖纸”,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孩子气的认真。
“像咱们仨的脾气,”陆延忽然说,“外婆的铁皮罐是硬的,却藏着软心肠;你的陶瓷罐是脆的,却裹着韧劲儿;小丫头的玻璃罐是亮的,藏不住的欢喜。”
小孙女把晒好的糖纸重新塞进玻璃罐,使劲按了按,说“这样就能装更多甜了”。苏星晨帮她把盖子盖好,忽然想起张奶奶说过的“甜能传三代”,此刻看着三个并排的糖纸罐,才算真正懂了——所谓传承,不是把旧物锁进柜子,是让外婆的糖纸看着小孙女的糖纸笑,让年轻时的牙印挨着孩童时的笔迹,让每一张糖纸都知道,自己不是孤单的,前后左右,都是藏着甜的家人。
收罐时,陆延把三个糖纸罐摞在红木桌上,铁皮罐在下,陶瓷罐在中,玻璃罐在上,像座小小的甜塔。阳光透过窗棂,在罐身上投下三道重叠的影子,像三颗心挨在一起跳。
“今年的时光胶囊,就放这三个罐的照片吧。”苏星晨忽然说,“告诉往后的日子,咱们家的甜,是一辈一辈攒出来的,满罐,满岁,满是暖。”
陆延点头,从怀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她嘴里。甜味漫开时,他轻声说:“不止满岁,是往后的岁岁年年,都得这么甜下去。”
窗外的老槐树抽出了嫩芽,嫩得像抹新绿的糖霜。风穿过糖纸串,哗啦啦的响,像在为这满罐的甜,唱支绵长的歌。三个糖纸罐在阳光下静静立着,罐口的甜气混着槐花香,漫了满室,像把往后的日子,都泡在了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