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国的话语听起来是长辈的叮嘱,但那眼神却分明在传递着更深层次的审视——
一个普通高三学生,骤然拿到这样一笔不算小的现金,会怎么做?
这笔钱背后关联的,可是一个穷凶极恶的连环凶案!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莫天明的反应依旧迅速而自然。他没有丝毫犹豫,迎着张建国审视的目光,认真地点头:“您放心,张队长。这钱对我很重要,我会好好用的。”
他的回答很“标准”,标准得让人挑不出错处,却也少了一点少年人面对意外之财应有的那种无措或过度兴奋。
陈蓉站在一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种“懂事”和“沉稳”,在此刻的情境下,反而让她心头那点古怪感更浓了。
“那就好。”张建国终于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递了过来。
莫天明双手接过。
牛皮纸信封的触感粗糙而冰凉,里面钞票的厚度清晰可感,沉甸甸地压在手心。
八千块。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
“签个字。”
张建国指了指桌上摊开的一份领取单,上面已经盖好了红色的公章,金额一栏清晰地写着“捌仟元整”。
莫天明放下信封,拿起旁边一支老旧的英雄钢笔,拔开笔帽。
墨水是纯蓝的,带着特有的气味。他俯下身,在指定位置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莫天明”。
字迹端正,和他这个人一样,透着一种利落和清晰。
“谢谢。”签完字,莫天明再次道谢。
“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
张建国收回领取单,目光在莫天明的签名上停留了一秒,又抬起来看着他,“后续案件如果还有需要你配合回忆的地方,希望你能继续支持警方工作。”
“一定。”
莫天明回答得毫不犹豫,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只要能抓住那个面具人,要我做什么都行。”
张建国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目光在莫天明脸上又停留了几秒。
他挥了挥手:“陈蓉,送送他。”
“是,张队。”陈蓉应声。
莫天明小心地将那个厚厚的信封放进校服外套内侧的口袋里,隔着布料轻轻按了按,确认它的存在。
他对张建国再次微微躬身,然后转身跟着陈蓉走出了队长办公室。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张建国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视线。
走廊里依旧光线昏暗,只有尽头窗户透进些微光。
陈蓉走在前面,制式皮鞋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她没说话,但莫天明能感觉到穿上警服后的陈蓉。身上那种职业性的,带着探究的意味。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略显压抑的走廊,走下楼梯,重新回到那个喧嚣嘈杂、充满各种气味混合的“为人民服务”大厅。
大门口莫天明打破了这份沉默:“陈姐,谢谢您!如果不是您帮我申请…”
陈蓉停下脚步,转过身。阳光斜射在她警服的肩章上。
她看着眼前的莫天明,试图从他平静的脸上找到那一丝古怪感。
“谢我干嘛,提供线索是你的功劳,钱是你应得的。”陈蓉语气放缓了些,恢复了几分昨天接触时的温和,但目光依旧带着职业习惯的审视,“张队的话,记住了?”
“嗯,记住了。”莫天明点头。
“那就好。”
陈蓉点点头,目光扫过他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赶紧回学校吧,或者回家好好休息。真头疼的话,别忘了去医院看看。”
“头疼”两个字,她微微加重了语气。
“知道了,陈姐。”莫天明应道,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符合高中生身份的,略显腼腆的笑容,“那我走了。”
“去吧。”
陈蓉看着他转身,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等一下。”陈蓉忽然叫住了他。
莫天明停下脚步,看向她。
陈蓉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压得更低:
“前天晚上你提供的那个‘滴血虎头’纹身,很关键,也很…特殊。”
“我们内部排查和比对了一些资料,这个纹身,它代表的东西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更麻烦,牵扯的背景也可能很深。”
莫天明脸上的腼腆笑意淡了下去,眼神里多了几分沉静,他没追问“麻烦”和“背景”具体指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
陈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古怪感又冒了出来,但还是继续说道:“所以,这件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别跟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同学、家人。”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你也不要查,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我明白。”莫天明点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不会说的。”
“很好。”陈蓉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警告、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行了,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陈姐再见。”莫天明最后看了一眼那威严的警徽大楼,转身汇入了街边的人流。
直到莫天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陈蓉才轻轻吁了口气,但眉头反而蹙得更紧了。
那份从办公室里就萦绕不散、此刻达到顶点的古怪感,像一根细小的刺,不仅扎在她职业敏感的神经上,更搅动着她的思绪。
她总感觉今天的莫天明有点不一样!
陈蓉摇摇头,试图驱散这感觉——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一个经历特殊一点的单亲孩子,早熟些也正常。
她转身,准备上楼向张队复命。制式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清脆规律的“哒、哒”声,像在为她混乱的思绪打着节拍。
张队那极具穿透力的审视目光……八千块沉甸甸的现金信封……提及“滴血虎头”背后麻烦时的警告……莫天明那张平静得几乎没有涟漪的脸……
画面在陈蓉脑海中飞速闪回。
“不对!”
陈蓉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绊住。她终于捕捉到了那丝古怪感的核心,那并非仅仅是镇定、早熟或故作姿态!
是底气!
这个词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陈蓉浑身一个激灵。
不是少年人强撑的勇敢,不是涉世未深的懵懂,更不是被巨大金额冲昏头脑的兴奋!
莫天明在张队那种足以让许多成年人都手心出汗,目光躲闪的压迫感下;在接过那笔与一个血腥连环案紧密关联,烫手又沉重的悬赏金时,甚至在听到她郑重其事地警告“滴血虎头”背后深不可测的麻烦和危险时……
他所展现出的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其核心是一种深植于内的底气!
这绝非一个普通高中生,在面对如此情境时该有的反应。
那是一种源于某种认知、某种经历,甚至某种……力量的支撑感。
他仿佛站在一个旁人看不见的高处,平静地俯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包括张队的审视和她的警告。
“相比前两次的接触,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底气?”陈蓉的眉毛紧紧拧成一个结,心念电转。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最终,还是转身快步向三楼走去——她需要立刻把莫天明刚才的反应,一字不差地汇报给张队。
这个领赏的少年,平静的表象下,似乎藏着比他们预想中更深、更复杂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