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江城墙上的血迹尚未干涸,残破的战旗尚未更换,孙策甚至还没来得及彻底肃清城内零星的抵抗、安抚惊惶的百姓,寿春的使者便已带着袁术的钧令,疾驰而至。
使者并非孤身前来,身后跟着一支衣甲鲜明、人数约千人的军队,领军之将身形挺拔,面容沉稳,正是袁术麾下颇为倚重的将领——刘勋。这支生力军与城外孙策那些残存下来的、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士卒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使者径直入城,在临时充作帅府的庐江太守府大堂上,见到了刚刚卸甲、还带着一身硝烟与血腥气的孙策。
“孙校尉,”使者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语气却不容置疑,展开手中的绢帛诏令,“后将军有令!”
孙策目光微凝,堂下闻讯赶来的几位军侯也屏住了呼吸。他们浴血奋战,等的或许不是嘉奖,但至少…不应是这般迫不及待的架势。
使者朗声宣读:“念怀义校尉孙策,攻克庐江,颇效微劳。然庐江乃江淮重镇,非宿将不能镇守。特擢升刘勋为庐江太守,即日赴任,总揽郡务,安抚地方。孙策及其所部,休整待命,另有任用。钦此。”
话音落下,大堂内一片死寂。
另有任用?休整待命?
几个军侯脸上瞬间涌上愤懑之色,几乎要按捺不住。他们拼光了家底,死了那么多兄弟,才打下这座城,转眼间,就被人轻轻巧巧地摘了桃子?连一句像样的封赏都没有?只是“颇效微劳”?
孙策的手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胸膛里一股灼热的怒意几乎要冲口而出,但他死死压住了。他看着使者那虚伪的笑容,又看向一旁沉默不语、却自带一股威严气势的刘勋,以及堂外那些明显是来“接收”而非“支援”的袁术军士兵。
一切都明白了。袁术从未想过将庐江给他。自己献玺求兵的信恐怕才刚刚到寿春,而这接收城池的任命和军队,怕是早已准备好,只等城破的消息传来便立刻出发。
好一个“明主”!好一个“后将军”!
孙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刺肺,却也将翻腾的怒火强行冻结。他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上前一步,接过那卷绢帛,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丝毫情绪:“末将…领命。”
使者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的顺从,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孙校尉深明大义,后将军定然欣慰。刘太守,”他转向刘勋,“这庐江,便交付与你了。”
刘勋这才上前,对孙策拱了拱手,语气公事公办:“孙校尉辛苦。还请稍后派人交接城防、粮草、户籍册簿一应文书。”他的目光扫过孙策身后那些面露不忿的将领,补充道,“后将军有令,原庐江降卒,亦由我部收编整饬。”
这是要将孙策彻底架空,连最后一点扩充兵员的可能都掐断。
孙策身后一名军侯再也忍不住,猛地踏前一步:“将军!我们…”
“退下!”孙策厉声打断他,目光如刀般扫过去,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那军侯满脸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还是愤愤地退回了队列。
孙策转回身,对刘勋道:“刘太守放心,一应事务,即刻办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被剥夺一切的不是他自己。
交接的过程迅速而冷漠。刘勋带来的军队接管了四门防务、府库、军营。孙策军的士卒被迫离开刚刚流血夺取的城墙和营房,退到城西一角划出的狭窄区域驻扎,如同败军。粮草物资被清点封存,他们连吃饭都要仰赖刘勋的拨付。
孙策站在太守府门口,看着袁术的旗帜取代了陆康的旗帜,又看着刘勋的将旗升起。他曾经的帅府,如今已成了别人的官署。
刘勋带来的属官们进进出出,忙碌地清点着府库财物,翻阅着户籍文书,仿佛他们才是此地天然的主人。偶尔有目光扫过站在门口的孙策,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怜悯,或许还有几分轻视。
城内的百姓偷偷从门缝窗隙中观望,窃窃私语。他们看不懂高层的博弈,只看到打下城池的军队被后来者取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安定的气息。
孙策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显孤寂。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被强行压下的怒火和屈辱,正在冰冷的外壳下疯狂燃烧,淬炼着某种更加坚硬、更加决绝的东西。
袁术窃取了他的胜利果实,但也亲手斩断了他最后一丝幻想和羁绊。
他失去了一座城,却看清了一条路。
一条必须靠他自己,用刀剑从头劈开的血路。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飘扬的“刘”字大旗,转身,向着城西那片残破的营地走去,脚步沉稳,没有丝毫犹豫。那里,还有一群跟着他浴血余生、同样满怀愤懑的兄弟,还有他用来交换未来的最后资本——那即将到来的、父亲的旧部。
庐江,只是开始。一个被窃取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