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的清晨,阳光还不算炽烈,带着一种清澈的温柔。咸湿的海风拂过椰林,带来远处海浪拍岸的舒缓节奏。位于欧胡岛一处相对僻静海湾的“Ken's water Sports Guidance”——(Ken的水上运动指导店),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准备。
这家店并不起眼,没有那些面向大规模旅游团的浮夸广告和喧嚣音乐。它更像是一个资深水上运动爱好者的私人据点。一个简洁的木质码头延伸入清澈见底的海水,几艘保养得如同新品的摩托艇和两艘白色的小型帆船安静地停泊着,船体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出细腻的光泽。岸边,一间同样由原木搭建的小屋便是办公室和器材室,门口挂着冲浪板和各种维修工具,一切井然有序,透着一种专业而宁静的气息。
工藤优作租来的轿车缓缓停在店外的沙石空地上。车门打开,六岁的工藤新一第一个蹦了下来,他穿着一件小号的夏威夷衬衫和短裤,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好奇。他那双遗传自父亲的、充满灵气的湛蓝色眼睛,立刻开始像小雷达一样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就是这里吗,爸爸?”新一的声音里带着雀跃,“看起来好酷!”
工藤优作随后下车,他戴着墨镜,穿着 polo 衫和休闲长裤,气质儒雅沉稳。他扶了扶眼镜,目光锐利地打量着这个环境。“嗯,评价很高,而且据说教练非常专业,尤其注重安全。”他的观察力本能地开始工作——位置僻静,利于专注教学;设施精良且维护极佳,说明主人认真负责;整体氛围没有商业化的浮躁,这让他很满意。
有希子最后一个下车,她穿着飘逸的长裙,戴着宽檐草帽,明星气质即便在度假中也难以掩盖。她笑着挽住优作的手臂:“希望这位Ken教练真的像传说中那么厉害,能让我们的新一小子玩得开心又学到东西。”
新一的注意力很快被码头尽头的一个身影牢牢吸引。那里,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们,蹲在一艘蓝色的摩托艇旁,专注地检修着发动机。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工字背心,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勾勒出匀称而结实的背肌和肩部线条,下身是一条卡其色沙滩裤,脚上蹬着一双沾了些油污的凉鞋。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汗珠沿着脊柱的沟壑滑落。
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手里的工具仿佛是他手指的延伸。拆卸、检查、擦拭、调试……每一个步骤都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没有丝毫多余。那不是简单的修理,更像是一位匠人在悉心雕琢自己的作品,或者说,一位猎人在保养他赖以生存的武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和海水的咸味,混合成一种奇特的、属于机械与海洋的交响前奏。
工藤优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示意妻儿稍等,自己率先走了过去,用他那一贯从容而清晰的英语打招呼:“Excuse me, would you be Ken, the instructor?”
那个身影的动作顿住了。
他并没有立刻回头,而是不疾不徐地将手中最后一个零件稳妥地放好,用放在旁边的干净布巾擦了擦手,然后才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
时间,仿佛在他转身的瞬间被拉长了一帧。
他取下了一直戴着的遮阳帽,露出一头修剪利落的深色短发,几缕汗湿的发丝贴在额前。他摘下工作时戴的棉线手套,随意塞进裤袋。现在,他的面容完全展现在工藤一家面前。
那是一张极具东方特色的面孔,看起来大约三十五六岁,但眉宇间的沉稳和那双眼睛里的深邃,却又让人感觉他的实际年龄或许远不止于此。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抿起时显得有些冷硬,但此刻微微上扬,带着职业化的温和笑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不是普通的亚洲人的黑色或棕色,而是一种极深的、近乎于黑的墨蓝色,如同夏威夷最深的海域,表面平静无波,却仿佛蕴藏着无数暗流、秘密与过往的风暴。当他看向你时,会给人一种被彻底看透的错觉,仿佛所有的伪装在那目光下都无所遁形。
工藤新一仰着小脸,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孩童的直觉往往最为敏锐,他心中涌起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这个Ken教练,和他见过的所有大人——爸爸、阿笠博士、学校的老师、甚至那些看起来也很厉害的警察叔叔——都不一样。不是外表,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东西,一种混合了力量、冷静、以及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沉淀已久的……故事感?六岁的他还找不到准确的词汇来形容,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很特别,非常特别。
有希子微微挑起了精心描画的眉毛。作为曾经活跃于银幕和国际舞台的天才女演员,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俊男美女,也对人的气质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这位Ken教练无疑是非常英俊的,是那种经过岁月打磨、褪去了青涩浮夸、只剩下内敛力量的男性魅力。但更吸引她的,是那种笼罩在他周身的神秘感和可靠性,这两种特质通常很难共存,却在他身上完美融合。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丈夫,发现优作镜片后的目光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工藤优作的心跳,在Ken转身直视他们的那一刻,几不可闻地加速了一下。他的观察力堪称世界顶级,不仅仅在于推理,更在于捕捉那些转瞬即逝的微表情和眼神变化。就在刚才,在那双墨蓝色的眼眸与他对视的刹那,优作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绝不是一个普通教练看到陌生顾客时应有的眼神。那里面有零点几秒的惊讶,虽然被迅速压制,但确实存在;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仿佛等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更深处,似乎还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深沉的,类似于怀念甚至……愧疚的情感?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涟漪迅速平复,但优作确信自己看到了。这个Ken,认识他们?或者,至少对他们的到来有所预料?
“Yes, I'm Ken.” 黑泽光——此刻的Ken Shirakawa——用纯正而略带一丝随性夏威夷口音的美式英语回应道,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经过训练的磁性,听起来令人安心。“what can I do for you folks today?” 他的目光平稳地扫过优作和有希子,礼貌地点点头,最后,落在了紧紧盯着他的工藤新一身上。那目光在新一脸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正常情况长了那么零点几秒,里面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更深层次的审视,以及一种……仿佛确认了某件重要事情后的、微不可查的温和。
“我是工藤优作,这是我的妻子有希子,还有我们的儿子,新一。”优作压下心中的疑虑,微笑着介绍,“我们想为儿子预约摩托艇的初级课程。朋友们推荐了您,说您的教学非常专业,尤其注重基础和安全。”
“原来是小新一啊。”Ken教练从码头上轻松地跳回岸边,沙地上几乎没有留下多深的脚印。他蹲下身,让自己能与新一平视,这个动作自然而体贴,瞬间拉近了距离。他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那丝职业化的感觉褪去,显得更加真诚。“喜欢摩托艇吗?喜欢在海面上飞驰的感觉?”他问道,目光温和地看着新一蓝色的大眼睛。
“喜欢!”工藤新一用力点头,声音响亮而充满活力,对这个能直接叫出他名字(虽然他认为是刚才爸爸介绍时听到的)、并且态度如此亲切平等的教练好感度瞬间飙升,“我觉得它看起来超厉害!像海上火箭!”
Ken教练被他稚气而充满想象力的比喻逗笑了,那笑容让他眼角的细纹微微漾开,显得更加温和可亲。“很好的比喻。不过,要想驾驭好这艘‘海上火箭’,我们需要先了解它,尊重它,还有,最重要的,学会如何安全地与它一起玩耍。你能做到吗?”
“我能!”新一挺起小胸脯,信心满满。
“很好。”Ken教练赞许地点点头,站起身,对优作和有希子说,“新一很有精神,这是学习的最好状态。不过正如我所说,孩子年龄还小,我们需要从最基础的理论知识、安全规范和水性适应开始。操之过急反而不好。”
“我们完全理解,这也是我们选择您这里的原因。”工藤优作表示赞同,同时目光不经意般再次扫过整个工作区域和Ken教练本人。他注意到对方手指关节处一些几乎淡不可见的、类似旧伤愈合后的细微痕迹,以及他站立时那种看似放松、实则随时能爆发出力量的、极其稳定的姿态。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水上运动教练应有的体态。
在Ken的引导下,他们走向那间原木小屋办理简单的登记手续。有希子和新一被外面展示的各种潜水装备和帆船模型吸引,暂时留在了门口。
屋内非常整洁,工具、文件、器材分门别类,摆放得一丝不苟。墙上挂着一些海上导航图、天气识别图以及几张看起来是Ken本人参加某些专业性很强的水上运动比赛获得的奖状和合影,照片上的他同样笑容爽朗,与一般的运动爱好者无异。但优作的视线快速扫过时,还是发现了一些细微之处——比如,某个书架的角落里,放着一本日文版的《机械动力学原理》,书脊已经磨损,显然被经常翻阅;又比如,办公桌一角放置的咖啡杯,是某种质地坚硬的军用风格陶瓷杯,与夏威夷常见的色彩斑斓的旅游纪念品格格不入。
工藤优作一边填写表格,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启话题,用的是日语:“Ken教练的日语很好啊,刚才听你叫新一的名字,发音很地道。” 这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黑泽光心中微凛,知道这位世界知名的推理小说家已经开始了他不动声色的调查。他面色不变,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一边用同样流利的、带着关东口音的日语自然回应:“谢谢。毕竟父母是日本人,家里一直说日语,耳濡目染。虽然在这里长大,但根还是没忘。”他拿起一个印章,在收据上盖了一下,继续用英语说道,“而且,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来自日本的游客家庭会比较多,会点日语方便交流。” 他给出的解释合情合理,完美地衔接了“日裔二代”的身份和日常工作的需要。
优作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日语的问题,转而看似闲聊般问道:“看Ken教练这身手和对机械的精通,以前是从事相关职业的吗?或者参加过什么特别训练?感觉非常专业。” 这个问题更加直接,也更加深入。
黑泽光(Ken)手上的动作几乎没有停顿,他抬起头,迎上优作探究的目光,眼神坦然而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称赞后的谦逊:“您过奖了,工藤先生。只是个人爱好,从小就喜欢摆弄这些东西。以前在海军服过几年役,负责过一些小型舰艇的维护,算是打下点基础。退役后,就把爱好变成了职业。” 他指了指墙上的一张照片,那是在一艘军舰甲板上的合影,Ken穿着海军作训服,在一群同样年轻的士兵中间,笑容青涩,“那段经历教会我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和纪律。”
这个解释同样无懈可击。军队背景,尤其是海军,完美地解释了他精湛的机械知识、沉稳干练的气质,以及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纪律感。墙上的照片更是有力的佐证。
工藤优作点了点头,目光在照片上停留片刻,没有再问。他心中的疑窦并未消除,反而更深了。逻辑上,Ken的解释完全合理。但他的直觉,他那属于顶级推理者近乎本能的直觉,却在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位Ken教练的身上,有一种与他表现出来的“平凡教练”身份不符的、更深层的东西,一种……经历过巨大风浪后的平静,一种刻意收敛起来的锋芒。他太沉稳了,沉稳得不像是常年待在夏威夷这片度假天堂、与阳光海浪为伴的人。
“原来如此,难怪。”优作最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结束了这次短暂的试探性交锋。
与此同时,黑泽光——曾经的奶爸、组织合作者、假死脱身的黑泽光——内心远不如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当工藤优作带着那个小小的、眼神明亮的工藤新一走进他的视野时,他感到自己沉寂已久的心湖终于被投入了一颗决定性的石子。
他看着新一,仿佛看到了命运齿轮开始缓缓转动的标志。这个孩子,就是他等待的“涟漪”,是打破他看似平静的“退休”生活的关键。而在他的体内,那自从他假死脱身后就几乎陷入休眠、只是维持着基础功能的“干爹\/教练”系统,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核心深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如同电路接通般的细微波动,仿佛一台尘封已久的精密仪器,因为注入了合适的能量,而开始重新预热。
命运的夏威夷,在阳光、海浪和摩托艇的引擎声中,终于迎来了它最重要的一位访客。一段全新的、交织着教导、守护与未知冒险的篇章,就在这个平静的清晨,悄然掀开了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