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光在社会层面上的“死亡”,对于降谷零而言,如同一柄锋利无比、且淬着复杂毒药的双刃剑。公众与法律层面,他失去了抚养自己长大的父亲,需要承受外界目光的审视与无形的同情压力,内心更背负着那份无法言说的、与父亲最后争吵的愧疚与沉重悲痛;然而,在他所深陷的、光与影交织的旋涡中,这场“死亡”却又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将他推向更危险境地的“机遇”。
在公安内部,他在处理“天空画廊爆炸案”这一震惊全国的重大公共安全事件,以及后续协调处理黑泽安保株式会社相关事务的过程中,所展现出的超出常人的“冷静”、“专业”、“大局观”以及对程序正义的恪守(至少表面如此),给上层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既没有因与黑泽光的“私交”而回避,也没有因外界的关注而失措,完美地扮演了一个以职责为重的精英警官角色。这份“优异”表现,为他赢得了更高的评价和潜在的晋升资本。
而在他潜伏的组织内部,其卧底身份“波本”,则因此事获得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直接来自高层的晋升契机。组织的二号人物,那位神秘莫测的朗姆,再次对他发出了召见的指令。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地点,那个光线昏暗、信号被完全屏蔽、只有经过处理的沙哑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的密室。降谷零(此刻已是波本的心境)调整着呼吸,让属于波本的那份神秘、玩世不恭与隐藏在深处的危险气质,自然地流露于脸上每一寸肌肉。
“波本,”朗姆那特有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核心,“关于黑泽光的死,你怎么看?”
降谷零的大脑如同最高速的处理器般运转,脸上却挂着波本式的、带着几分慵懒和洞察一切的笑容,语气轻松地回应,仿佛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一个……既麻烦,又可惜的家伙。”他精准地选用了两个中性的词汇,“麻烦在于,他这么一死,我们失去了一条相当稳定且高质量的技术供应渠道(VtS),以及一个可以灵活操作的庞大资金池。更别提,这件事引来了警察和媒体像苍蝇一样没完没了的关注,给不少行动都增添了不必要的风险。”
他刻意将组织的利益损失摆在最前面,完全站在一个组织骨干的立场上分析。
“可惜嘛……”他拖长了语调,耸了耸肩,“则在于,他身上那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比如他那几十年不变的脸,比如他脑子里那些超越常人的点子——似乎都跟着他一起,被埋进那片废墟里了。朗姆大人您对他那么‘关照’,不也正是为了这些吗?现在,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他的回答,巧妙地将个人情感完全剥离,将所有焦点都集中在组织的得失上,逻辑清晰,立场看似无比正确。
“哦?”朗姆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更深的试探,“我倒是听说……你和他那个如今红遍全国的歌唱家女儿,秋庭怜子,似乎……有些私人层面的交集?”
一股寒意瞬间沿着降谷零的脊背窜上。朗姆果然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他心中警铃大作,表面却笑得更加轻松,甚至带着一丝被点破“小秘密”的不羁:
“一点微不足道的、很多年前的旧识罢了。朗姆大人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于我们这些在情报线上讨生活的人来说,‘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和人脉’,是最基本的生存素养。”他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行为动机“功利化”,“秋庭怜子现在可是国民级的偶像,她的社交圈子、她可能继承的巨额遗产、甚至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于她父亲过往的只言片语……这些,难道不都是值得挖掘的宝贵线索吗?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尝试从任何可能的角度,为组织挽回损失,或者……找到一些意外的惊喜。”
他将自己对怜子的关注与保护,完全包装成了出于任务需要的、冷酷的情报搜集行为。这个解释,完美地契合了波本神秘莫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设。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降谷零能感觉到,朗姆那无形的、审视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正在权衡他这番话的真实性。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踱步。
片刻后,朗姆的声音再次响起,巧妙地转换了话题,却也揭示了此次召见的真正目的:
“黑泽光死了,这是事实。但他留下的公司,就像一块被炸开了一半的蚌壳,里面还有很多珍珠值得我们去耐心取出。”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琴酒那边……最近的‘清扫’动作,声势弄得有点太大了。虽然清除了些垃圾,但吃相不太好看,容易引来不必要的目光,也打乱了一些更精细的布局。”
降谷零立刻心领神会。朗姆这是在表达对琴酒独断专行、借机扩张势力的不满。他需要一个能够制衡琴酒的人,用一种更“柔和”、更隐蔽、更符合情报工作规律的方式,来确保组织对黑泽安保剩余价值的榨取,同时也能牵制琴酒日益膨胀的影响力。而自己(波本),这个同样能力出众、背景复杂(在组织看来)、且刚刚“证明”了自身价值的情报专家,无疑是一个绝佳的人选。
“能为朗姆大人分忧,是我的荣幸。”降谷零微微欠身,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被重用的跃跃欲试,将一个渴望权力和表现机会的野心家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很好。”朗姆的声音似乎透出一丝满意,“你很聪明,波本。从现在起,你会获得更高的情报查阅权限,级别为‘c-7’。你接下来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跟进黑泽安保的资产整合、技术转移评估,以及……确保那些有价值的东西,能够平稳地、不被注意地流入组织的手中。”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权力下放!c-7级别的权限,意味着他可以接触到组织内部大量非核心但极其重要的机密信息。
朗姆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组织在东南亚地区的一部分情报网络与联络点,也暂时交由你负责协调和评估。我希望你能展现出与你名声相匹配的能力。”
“是!定不负朗姆大人期望!”降谷零斩钉截铁地回应,心中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不仅是晋升,更是将他更深地绑在组织的战车上,也将他置于一个更加耀眼,也更容易暴露的聚光灯下。
离开那间令人窒息的密室,当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无形的压迫感后,降谷零脸上那属于波本的、游刃有余的笑容瞬间如同冰雪消融般收敛。他靠在冰冷走廊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深及骨髓的疲惫和凝重。
晋升,意味着他更接近了组织的核心,拥有了获取更多关键情报、甚至可能触及那个终极秘密(药物研究)的宝贵机会。这对他作为公安警察的使命而言,是巨大的进展。
但这也意味着,他将在黑暗的泥沼中陷得更深,需要更加完美地扮演波本这个角色,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可能关乎生死。他需要周旋于多疑的朗姆、冷酷的琴酒以及其他虎视眈眈的组织干部之间,其风险呈几何级数增长。
而最让他内心备受煎熬的,是这次晋升的契机,竟然建立在父亲“死亡”的基础之上。利用父亲的“牺牲”作为自己向上爬的阶梯,这种感觉,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反复切割着他的良知和情感。那份沉甸甸的父爱,与此刻他正在进行的危险游戏,形成了尖锐而痛苦的矛盾。
没有时间沉溺于个人情绪。他立刻强迫自己进入新的角色。回到自己的安全据点(同时也是波本的某个落脚点),他第一时间激活了新的c-7权限。
庞大的、如同迷宫般的组织数据库向他敞开了更深层次的大门。他像一个最谨慎的考古学家,开始系统地、不引起任何注意地查阅那些以往无法触及的信息:
· 药物研究档案:他看到了更多关于神秘药物研究的零散报告和实验数据,虽然核心配方和“Aptx-4869”这个最终代号依旧被严格封锁,但那些关于“细胞凋亡”、“体积缩小可能性”的晦涩描述,让他脊背发凉,也让他更加确信这个项目的恐怖与重要性。
· 资金流向分析:他追踪着组织通过黑泽安保及其他壳公司进行的复杂资金运作,试图勾勒出组织全球洗钱网络的冰山一角,这些情报对公安未来的金融打击至关重要。
· 高级成员任务简报:他甚至能够调阅部分关于琴酒及其他几位核心干部近期的任务概要(当然,细节依旧模糊),这有助于他分析组织的战略动向和内部权力结构。
他小心翼翼地筛选着,将那些不涉及暴露自身、但又对公安具有战略价值的情报,通过只有他和风见裕也等极少数人知晓的、层层加密的“死信”渠道,隐秘地传递回去。每一次传递,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同时,在“协助”组织更“柔和”地渗透和控制黑泽安保的过程中,他也在暗中巧妙地设置障碍。他会“无意中”让某些关键的技术转移谈判陷入僵局,会“提醒”朗姆注意某些过于激进的收购方案可能引发的法律风险,会暗中保护那些尚未被组织腐蚀、依旧忠于黑泽光遗志的公司核心技术人员和专利资产。他利用自己对商业和法律的理解,以及公安的资源,尽可能地延缓着组织对这艘巨轮的掠夺与腐蚀速度,为未来可能出现的变数保留一丝火种。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走一根比以前更细、更险、下方就是真正无底深渊的钢丝。一边,他要竭尽全力表演,赢得朗姆的信任,巩固波本的地位;另一边,他要暗中守护父亲留下的基业,延缓黑暗的吞噬;同时,他还必须像最警惕的猎豹,时刻确保自己公安警察的真实身份不会在任何一个细微的环节露出破绽。
在高度紧张的工作间隙,在深夜独自一人的时刻,对父亲的思念与担忧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
那个男人,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夏威夷的那片阳光下,是否真的安全?他是否知道,自己此刻在组织内的“晋升”,某种程度上,正是他用那场惨烈的“死亡”戏剧,为自己这个儿子铺就的一条更深入虎穴、也更危险的道路?
“爸爸……”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仿佛这样就能穿越浩瀚的太平洋,将心声传递到那个身影身边。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帮助他驱散内心的软弱。
“我会走下去的,”他在心中立下誓言,眼神重新变得如同淬火后的钢铁般坚定,“沿着这条您用‘生命’为我开辟的道路,用我自己的方式,用波本这个身份……直到,彻底摧毁这个该死的组织,让阳光真正照进每一个角落的那一天!”
从这一刻起,“波本”这个身份,将不再仅仅是一个为了获取情报而不得不扮演的卧底面具。它将成为他主动挥舞的、刺向组织心脏的一柄更锋利、更致命、同时也承载着他全部信念与沉重代价的利刃。他将在更深的黑暗中起舞,为了最终的光明,赌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