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岁生日。
黑泽光站在办公室的落地镜前,镜中映出的,依旧是一张轮廓分明、眼神锐利、看起来至多三十出头的面孔。岁月仿佛在他身上遗忘了流淌,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的沉重与疲惫,才隐隐揭示着时光并非没有留下痕迹。系统赋予的“不老”特性,在带来便利与惊叹的同时,也如同一个无形的烙印,将他与普通人的世界悄然隔开,并引来了最危险的窥伺。
生日对他而言,早已失去了庆祝的意义。尤其是在与乌丸莲耶那场令人窒息的会面之后,家庭分崩离析,自身深陷泥潭,每一个日子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他几乎快要忘记这个日子。
直到私人账户的特定提示音响起,打破了他办公室的寂静。
他有些疑惑地拿起加密平板,登录银行系统。当看到那条刚刚入账的交易记录时,即便是以他如今的心境,也不由得怔住了。
汇款金额:一笔足以让普通人瞠目结舌、甚至引发金融监管注意的九位数巨款。
汇款人:匿名(但他心知肚明来自哪个渠道)。
备注栏里,只有一句言简意赅、冰冷得毫无感情色彩,却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关心的留言:
【换房子。要有隔音地下室。】
黑泽光看着这行字,沉默了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平板边缘,心中五味杂陈。
这熟悉的、近乎命令式的口吻,这庞大到烫手的资金,这特意强调的“隔音地下室”(显然不仅仅是为了隔音,更是为了某些不能见光的“练习”或“储藏”)……一切都指向那个与他渐行渐远、却始终以这种扭曲方式维系着联系的大儿子——黑泽阵,琴酒。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钱。这是小阵表达“存在”和“维系”的方式,是他冰冷世界里,所能给出的、最接近“孝心”的东西。用组织的经费?还是他个人的“积蓄”?黑泽光不愿深想。他只知道,这笔钱他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这既是儿子生硬的关怀,也可能……是组织某种默许下的、对他这个“合作者”的进一步捆绑与监视。乌丸莲耶需要他“配合研究”,一个更隐蔽、更可控的住所,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他苦笑了一下,将那点微弱的暖意和更多的无奈一同压下。很快,他动用关系和这笔巨款,在东京远郊一处环境清幽、隐私性极佳的半山区,买下了一栋带着广阔庭院和天然岩壁作为部分围墙的旧式别墅。这里远离市区喧嚣,邻居稀少,且非富即贵,注重隐私,正符合要求。
接下来的日子,一支训练有素、沉默高效的工程队入驻了别墅,开始进行全方位的改造。他们显然受过专业指令,对主体结构进行加固,安装最顶级的安防系统,而改造的重中之重,正是那个依着岩壁开挖、深入地下、要求绝对隔音和隐蔽的巨大地下室。黑泽光偶尔会过来查看进度,他能看出,这些工人的手法带着某种熟悉的、军事化的痕迹,毫无疑问是琴酒安排的人。
这天下午,黑泽光再次驱车来到别墅。工程已接近尾声,外部庭院正在进行最后的景观整理。他站在即将完工的别墅前,看着这座未来不知是“家”还是“囚笼”的建筑,心情复杂。
就在这时,隔壁那栋更加豪华、风格张扬的别墅里,走出来一个穿着花哨衬衫、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像是保镖模样的人。他是这片区域有名的暴发户,姓田中,据说靠投机一夜暴富,为人嚣张跋扈。
田中显然也看到了黑泽光,以及他这栋正在大规模改造、却风格相对低调的“新邻居”。他打量了一下黑泽光相对“普通”的衣着(黑泽光向来不喜张扬),又看了看那些沉默干活、却气质精干的工人,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优越感和挑衅的神色。
“喂!新来的?”田中双手插在裤兜里,晃悠着走过来,语气很不客气,“你们这施工动静能不能小点?整天叮叮当当的,吵到我休息了!知不知道我这里随便一个生意,都是按秒算钱的?”
黑泽光皱了皱眉,不想多生事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回应:“抱歉,田中先生。工程已经接近尾声,我们会注意控制噪音,尽快完工。”
“尽快?光是嘴上说说有什么用?”田中得寸进尺,用手指点了点黑泽光的方向,“还有你们这围墙,是不是修得太高了点?挡我家风水了知道吗?我告诉你,在这一片,还没人敢不给我田中介面子!识相的,赶紧让你的人把围墙给我拆矮点!不然……”
他话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十足,他身后的两个保镖也配合着上前一步,露出不善的表情。
黑泽光眼神微冷。他不想惹麻烦,但绝不怕事。正当他准备开口,用更明确的态度让对方知难而退时——
异变陡生!
“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经过高效消音的狙击步枪子弹破空声,以一种超越常人听觉极限的速度,从极远的方向传来!
下一秒!
“砰!!!”
一声爆响!田中脚前半米不到的位置,那坚硬的花岗岩铺就的地面上,猛地炸开一个碗口大的坑!石屑纷飞,溅了猝不及防的田中一脸一身!
一颗扭曲变形的狙击子弹弹头,深深地嵌在坑底,还在冒着细微的青烟。
时间仿佛凝固了。
田中脸上的嚣张表情瞬间僵住,转化为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他低头看着脚前那个还在冒烟的弹坑,又摸了摸脸上被碎石划出的细微血痕,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一股腥臊的液体瞬间浸湿了他的裤裆。
他身后的两个保镖也吓傻了,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却根本找不到子弹的来源。
黑泽光的心脏也是猛地一缩。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远处,别墅区对面那座作为自然公园一部分的、海拔数百米的山峰!
在那个方向的制高点上,阳光照射下,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缕极其短暂的反光——那是狙击镜或者观测镜在调整角度时,无法完全避免的、转瞬即逝的光斑。
紧接着,就在那反光消失的位置,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似乎收起了长条状的武器,迅速而无声地隐没在山顶的岩石和植被之后。只有那黑色风衣的一角,在消失前的最后一瞬,被山风卷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而短暂的弧线,随即彻底不见。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子弹射来到身影消失,不过两三秒钟。
现场只剩下吓瘫在地、尿了裤子的田中,以及他两个魂不附体的保镖,还有那个兀自冒着青烟的弹坑。
黑泽光站在原地,望着远处那座已然恢复平静的山峰,久久无言。
他明白发生了什么。小阵……他很可能正在那座山上执行某项狙击任务。他看到了这里的冲突,看到了那个田中对他的不敬和威胁。
然后,他放弃了原本的任务目标(或者已经完成?),毫不犹豫地调转枪口,用一颗精准到毫米、仅仅是警告和威慑的子弹,让那个嚣张的邻居瞬间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这不是保护。
这更像是一种宣示主权,一种冰冷的警告——这个人,你们动不得。
黑泽光心中没有丝毫解决麻烦的轻松,只有更深的沉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小阵用他最熟悉、也最残酷的方式,介入了他的生活,再次提醒他,他们之间那无法割裂、却又扭曲不堪的羁绊,以及他们所共同身处的那片无边黑暗。
他收回目光,不再理会那个已经吓破胆的田中,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子。
别墅的改造还在继续,那个即将完工的、带有隔音地下室的“新家”,仿佛一个巨大的隐喻。它既是用沾着血腥的金钱堆砌而成,也承载着儿子那冰冷而畸形的守护。
他坐进驾驶室,发动汽车,驶离这片即将属于他的、却注定无法安宁的领地。
后视镜里,那座遥远的山峰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他知道,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或许仍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这场由血脉相连、却被命运投入对立阵营的父子之间的无声博弈,仍在以这种极端而无奈的方式,持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