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仓库天台那惊鸿一瞥带来的冰冷与刺痛，如同淬毒的冰棱，深深扎进了黑泽光的心脏。尽管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职业本能，强行将情绪压下，指挥队伍稳住阵脚并发起反击，但那份源自血脉的震颤和寒意，却始终在他四肢百骸间隐隐作祟，让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思考，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无形的冰霜。
战斗并未因狙击手的消失而结束。那些伏击他们的专业匪徒，虽然失去了高处的眼睛和潜在的致命威胁，但依旧训练有素，火力凶猛，凭借人数和火力优势，死死咬住黑泽光的车队，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他们显然接到了死命令，不惜代价也要拿下那批艺术品。
“压制！不要让他们靠近货车！”黑泽光背靠着千疮百孔的防弹车门，声音嘶哑地吼道。子弹啾啾地打在掩体上，溅起的碎屑划破了他的脸颊，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大脑在飞速计算着敌我态势、弹药存量、支援到达时间……每一个数据都指向不利的方向。
他的保镖团队已经出现了伤亡，两人中弹倒地，虽然穿着防弹衣没有生命危险，但已失去战斗力。剩下的几人也被密集的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弹药消耗急剧上升。而对方似乎还有增援，从侧翼包抄过来，试图彻底切断他们的退路。
“老板！右侧撑不住了！他们的RpG！”一个躲在右侧车辆后的保镖发出惊恐的喊声！
黑泽光心头一凛，猛地探头望去，只见一名匪徒果然扛起了一具火箭筒，正在瞄准他们赖以藏身的车辆！一旦被击中，即便车辆防弹，也绝对会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甚至炸毁！届时，人员和艺术品都将暴露在枪口之下！
“该死！”黑泽光目眦欲裂，举枪试图干扰射击，但距离太远，角度刁钻，根本无法有效命中！
绝望的情绪开始如同冰冷的潮水般蔓延。难道今天真的要栽在这里？辜负委托人的信任，葬送队员的性命，甚至连那批人类文化的瑰宝也保不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并不算特别响亮、却极其突兀的爆裂声，猛地从匪徒阵营的后方传来！
不是枪声，更像是……轮胎爆裂的巨响！
只见那辆横亘在后方、堵住他们退路的匪徒头目乘坐的指挥车，左前轮突然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某种无形力量撕裂般猛地炸开！车辆瞬间失去平衡，车头猛地一沉，歪歪扭扭地向着侧面冲去！
“轰！”一声巨响，失控的指挥车狠狠撞上了旁边同伙的车辆，顿时引发了一片混乱！匪徒的通讯频道里传来惊怒交加的咒骂和呼喊声！
那个扛着RpG的匪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了一下，发射动作出现了致命的迟疑！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迟疑！
“打！”黑泽光虽然同样惊愕，但战斗本能让他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和其他队员几乎同时开火！子弹精准地命中了那名扛着RpG的匪徒！
“呃啊！”匪徒惨叫一声，火箭筒脱手掉落在地，他本人也踉跄着倒地！
致命的威胁暂时解除！
然而，危机并未过去。匪徒的人数依旧占优，他们很快从短暂的混乱中恢复过来，更加疯狂地倾泻着子弹，试图强行突破！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黑泽光耳中如同惊雷般的金属机簧卡滞声，从他正前方一个疯狂扫射的匪徒手中的自动步枪上传来！
那匪徒脸上的狰狞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他用力扣动扳机，武器却毫无反应！——卡壳了！
在这种高强度、高耗弹量的交火中，武器出现故障并非完全不可能，但概率极低，尤其是对于这种看似保养精良的专业匪徒而言！而且，偏偏发生在这个最关键的火力点上！
“机会！”黑泽光眼中寒光爆闪，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巧合背后的诡异，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如同猎豹般猛地从掩体后窜出，利用对方火力瞬间中断的空隙，疾冲几步，一个精准的点射！
“砰！”
那个正在手忙脚乱试图排除故障的匪徒应声倒地！
这个火力点的骤然哑火，瞬间在黑匪徒的防线上撕开了一个口子！
“冲出去！”黑泽光声嘶力竭地大吼，身先士卒，手中的枪喷射出愤怒的火舌！剩下的队员见状，士气大振，纷纷跟上，集中火力向着突破口猛攻！
匪徒们显然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接连的“意外”，指挥车失控，重要火力点突然哑火，阵脚再次大乱！他们的抵抗虽然依旧顽强，但失去了协调和节奏，被黑泽光团队不要命般的反击打得节节后退！
就在这时，远处终于传来了急促而响亮的警笛声！红蓝闪烁的警灯如同希望之光，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警方支援，终于到了！
匪徒头目（似乎从撞车的指挥车里爬了出来，气急败坏）见状，知道事不可为，恶狠狠地朝黑泽光的方向瞪了一眼（或许是通过望远镜看到了他），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下达了撤退指令。
剩余的匪徒如同潮水般迅速脱离战斗，钻进还能发动的车辆，狼狈不堪地冲向小路，消失在密林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滚滚浓烟和几具尸体。
战斗，结束了。
黑泽光拄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混合着血水和灰尘从额角滑落，浑身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肾上腺素急速褪去，带来的是一阵阵虚脱感和迟来的疼痛。但他顾不上这些，目光急切地扫过现场。
队员们的伤亡情况比预想的要好，多亏了防弹衣。那辆装载艺术品的货车虽然弹痕累累，但核心舱室完好无损。委托物，保住了。
警方迅速接管了现场，拉起了警戒线，救护人员开始抢救伤员。
“黑泽先生！您没事吧？”带队的警官认识黑泽光（之前几次合作过），快步走过来，看到他脸上的血痕，关切地问道。
“没事，皮外伤。”黑泽光摆摆手，声音依旧沙哑，“快！追击！他们往西南方向的小路跑了！”
“已经派人去追了！这帮家伙，太猖狂了！”警官脸色凝重，看着现场的惨烈状况，心有余悸，“你们真是……太厉害了！这种情况下还能击退他们，保住东西！”
厉害？
黑泽光闻言，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近乎扭曲的弧度。
真的是他们“厉害”吗？
如果不是那辆指挥车恰到好处地爆胎失控…… 如果不是那个RpG射手恰好在关键时刻卡壳…… 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全军覆没，任务彻底失败！
这两个“意外”，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两只看不见的手，在最危急的关头，强行拨动了命运的天平，偏向了他们这一边！
警方开始初步勘察现场。一名技术警员蹲在那辆爆胎的匪徒指挥车前，仔细检查着炸裂的左前轮，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奇怪……这轮胎爆裂的切口……不像是被流弹击中的，倒像是……像是被什么极其锋利的东西瞬间割开的？可是周围没有找到任何类似刀具的碎片啊……”警员喃喃自语。
另一名警员则在检查那名被黑泽光击毙的、武器卡壳的匪徒的步枪。他退出弹匣，拉动枪栓，一颗明显变形、导致供弹不畅的子弹卡在枪机里。
“啧，这子弹……底火好像有问题，击发无力，导致上一发弹壳没能完全抛出去，卡住了……”警员摇摇头，“这帮家伙用的应该是好货啊，怎么会出现这种低级问题？难道是买了劣质复装弹？”
两名警员的对话，像冰冷的针一样，一字不落地刺进黑泽光的耳中。
轮胎被锋利物体割裂？子弹底火问题？
真的是……“意外”吗？
在这枪林弹雨、流弹横飞的战场上，一颗流弹恰好精准地割裂了匪徒头目车辆的轮胎？一颗恰好有问题的子弹，恰好被装进了那个关键火力手的枪里，又恰好在最要命的时候卡壳？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黑泽光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死死地盯向了远处那座早已空无一人的废弃仓库天台。
冰冷的感觉再次攫住了他。
他想起了那双透过狙击镜、冰冷俯视着战场的碧绿色眼眸。 他想起了那银发身影消失前，极其轻微地歪了一下头的动作。
那不是在确认什么。 那更像是在……瞄准？
难道……难道那第一声“意外”的爆胎声……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而是来自那把狙击步枪的、一颗经过了特殊改造、旨在精确撕裂轮胎而非杀人的子弹？！
还有那颗卡壳的子弹……是不是也可能……是某种超远距离的、神乎其技的精准干预的结果？比如，一颗同样特殊的子弹，击中了匪徒的备用弹匣或身上的散装子弹，导致了微妙的形变，最终造成了卡壳？（这个想法过于惊悚，连黑泽光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但……）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巧合”，都像一把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打开一扇通往令人恐惧真相的门。
不是援助。 不是保护。
而是一种……冰冷的、精确的、居高临下的干预和操控。
仿佛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只是在评估战局后，觉得匪徒的失败更符合某种“利益”或“计划”，于是随手拨弄了两下，改变了战场的走向。而救下黑泽光和他的团队，或许只是这个“调整”过程中一个无足轻重的附带结果。
甚至可能……他认出了黑泽光，但这并未影响他的判断，只是让他选择了一种更“高效”且不会直接暴露的方式来实现目的。
一种彻骨的寒意，比刚才面对枪口时更甚的寒意，瞬间包裹了黑泽光。他感到一阵反胃和眩晕。
他宁愿相信那是巧合！ 他宁愿相信是自己和队员拼死作战换来的胜利！
可理智和那该死的、被系统强化过的观察力与分析能力，却冷酷地告诉他——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那个离他而去的长子，用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和理由，如同神明玩弄棋子般，左右了这场战斗的结局。
警方还在忙碌，队员们劫后余生，脸上带着庆幸和后怕。委托人打来电话，语气充满了感激和庆幸，承诺会支付额外的奖金。
但黑泽光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他站在原地，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那份来自深渊的、“意外”的救场，没有带来任何安慰，反而像一把更冰冷的枷锁，沉重地套在了他的心上。
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和阵，已经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规则冰冷，手段莫测，甚至……可能毫无人性。
而这一次，他欠下了一份来自那个世界的、永远无法偿还、也永远不想欠下的……“救命之恩”。
这份认知，比任何伤口都更让他感到疼痛和窒息。他看着警方将匪徒的尸体盖上白布抬走，眼神空洞。
这场惨烈的战斗，他似乎是赢了。 但他又觉得，自己好像输掉了更多……更多无法言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