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窥探的浪潮被那冰冷的一念彻底慑退,天玄圣地再次回归了那种极致的、仿佛被无形力场笼罩的寂静。然而这一次的寂静,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弟子们依旧沉默修行,动作轻缓,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空气中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那是源自偏殿方向的、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亘古、也更加令人心悸的存在感。老祖虽未再有任何举动,但他无形中散发的“规则”之力,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不可动摇。
圣地的一草一木,仿佛都在这份沉重的寂静中,变得更加“顺从”。灵气流转更加温驯,草木生长更加内敛,连风声都似乎刻意放低了音量。整个宗门,如同一个小心翼翼守护着沉睡巨龙的巢穴,在敬畏中默默积蓄着力量。
苏清语心中的震撼与明悟也达到了新的高度。老祖的庇护,绝非无源之水。其代价,便是这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静”之法则。她更加刻苦地参悟那几点得来不易的意念碎片,将其融入宗门修行体系,引导弟子们不再是单纯地畏惧安静,而是尝试去理解、去适应、甚至去契合这种“静”。
这一夜,月明星稀。
秦陌依旧坐在偏殿角落,抱膝,下颌搁在膝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黑暗中并不存在的某一点。
持续了许久的、令人不悦的“外界噪音”终于彻底消失,这片属于他的“静土”再次恢复了完美的“秩序”。
很好。
他应该继续沉入那片万古的空茫。
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在那极致的安静降临之后,颅腔内的空白并未如往常般迅速吞噬一切。
反而有一种…更加虚无缥缈的感觉,从空白的最深处,缓缓浮现。
不是记忆。
不是画面。
是一种…“状态”。
一种他曾经持续了无比漫长岁月的…“状态”。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沉寂,比虚空更空洞的…“沉睡”。
仿佛他的本质,并非“苏醒”,而是那场横跨了无尽纪元的长眠。眼前的“苏醒”,反而像是一场短暂而茫然的…梦游。
这个认知的碎片,如同冰针,悄然刺入他空茫的感知。
带来一丝极其细微,却深入灵魂的…
孤寂。
仿佛整个浩瀚宇宙,只余他一人独存。万物兴衰,纪元更迭,皆与他无关。他只是一具迷失了归途、漂泊在时间之外的…孤影。
为什么沉睡?
谁让他沉睡?
又要沉睡到何时?
没有答案。
只有那万古长夜般的孤寂感,如同潮水,无声地漫上心头,冰冷彻骨。
他空洞的眸光微微波动了一下,那两点冰冷的星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他无意识地收紧了抱着膝盖的手臂,这是一个近乎自我保护的姿势。尽管他的肉身万劫不灭,但此刻某种更深层次的存在,却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
殿外,月光下,那株琉璃小草顶端的花苞,不知何时,悄然绽放了。
并非绚烂夺目,而是无声地舒展开三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花瓣。花瓣上没有艳丽的色彩,只有更加繁复、不断流转生灭的银色道纹,散发出一种空灵、脆弱而又永恒的美感。花心之中,一点微弱的、如同星尘般的光屑缓缓旋转,仿佛凝聚了整个宇宙的寂寞。
这株因他而生的草,似乎也感应到了殿内那亘古的孤寂,在这寂静的夜里,默默绽放着与之共鸣的忧伤。
苏清语于静坐中心有所感,悄然来到殿外。她看到了那株悄然绽放的琉璃花,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从殿门缝隙之中,隐隐渗透出来的、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不再是纯粹的漠然或冰冷的愠怒,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
苍凉。
如同仰望万古星空,感受到的那份浩瀚与自身的渺小,以及深藏于这份浩瀚背后的、无人在意的冰冷与孤独。
她的心微微一颤。
她忽然明白了。
老祖的强大,或许并非恩赐,而是一种…诅咒?
一种无人能懂、万古独行的…永恒刑罚?
她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第一次,那份深入骨髓的敬畏之中,悄然掺杂进了一丝真切的…
心疼。
她缓缓跪坐下来,并非跪拜神只,而是像一个陪伴者,安静地坐在月光下,坐在那株无声绽放的琉璃花旁。
她没有试图传递任何意念,没有祈求,没有感激。
只是静静地存在着。
以一种无声的陪伴,回应着门内那无意间流露出的、跨越了无尽时光的…
孤寂。
殿内,秦陌依旧沉浸在那种突如其来的、万古孤寂的感知中。
门外,那股微弱而平静的“存在”波动,似乎与以往那些带着情绪或诉求的“噪音”不同。
它没有试图打扰,没有带来任何“不顺畅”。
只是安静地…存在着。
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要求的“同在”,似乎微妙地缓解了那冰彻灵魂的孤寂感,如同寒冷冬夜里,远处一盏微不足道、却始终亮着的灯火。
他收紧的手臂,微微放松了一些。
那席卷心灵的冰冷孤寂感,缓缓退潮,再次被更大的空茫所吞没。
但这一次,空茫的深处,似乎留下了一点极其微末的、关于“门外存在”的…
印记。
不再是需要“修正”或“观察”的物体。
而是一个…在无垠孤寂中,隐约能感知到的、安静的…
陪伴。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殿门内外。
一个在门内,承载着万古的空茫与孤寂。
一个在门外,以静默相随。
一株琉璃花,悄然绽放,无声诉说着永恒的忧伤。
这一夜,圣地依旧万籁俱寂。
但这寂静,似乎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