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弦的问题,如同利剑,直指核心。
是啊,如果“遗忘回廊”是“冰冷之眼”侵蚀的起点,是锈蚀规则的放大器,是连存在本身都能篡改的绝地,那位在最后时刻记录下刻文的“巡天将-离”都讳莫如深的船长,为何要将可能记载着最终真相的“船长日志”,藏在这样一个地方?
这不合逻辑,除非……藏匿本身,就是目的的一部分?或者,那里存在着某种……唯有在那种极端环境下才能保存或解读的东西?
星骸的残影沉默了片刻,那由星光构成的面容上浮现出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悲怆,更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无奈。
“……因为……‘船长’……赌了一把。”
星骸的意念带着沉重的回响,“……‘冰冷之眼’的力量……源自‘认知’的篡改与锈蚀……它们能扭曲一切……基于常规逻辑的……记录与信息。”
“……但‘遗忘回廊’……作为侵蚀的源头……其内部……反而存在着……一种……极致的‘认知悖论’。”
“……在那里……‘真实’与‘虚假’的界限……被彻底打破……”
“……‘冰冷之眼’的力量……与回廊本身……那源自方舟古老设计的……‘信息保存机制’……形成了……某种……僵持的平衡。”
“……船长认为……唯有将日志……置于这片……认知的混沌战场……才能利用这种悖论……让日志的‘真实’……隐藏于‘虚假’的锈蚀之下……”
“……同时……他也留下了……唯一的……‘认知锚点’……”
“认知锚点?”林弦捕捉到这个关键词语。
“……是的……”星骸的残影抬起手指,指向那扇星辰大门,“……锚点……并非……某件物品……而是……一段……无法被完全锈蚀的……‘初始指令’……”
……它被刻录在……回廊入口处的……‘界碑’之上……”
……内容是……‘铭记你来此的目的’……”
……这段指令……本身……不包含任何具体信息……但它能……在一定程度上……强化进入者的‘自我认知’……”
……如同在风暴中……系住船只的……最后一根……缆绳……”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以及‘冰冷之眼’的持续侵蚀……”
……这根‘缆绳’……也早已……锈迹斑斑……”
……能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更多……需要依靠……你们自身的……意志……”
星骸的叙述,让众人明白了“遗忘回廊”的恐怖与船长的无奈之举。那是一个利用敌人力量特性来隐藏真相的险招,一个绝望中的豪赌。而他们,就是被迫卷入这场赌局的后来者。
“界碑……‘铭记你来此的目的’……”林弦默念着这句话,将其深深烙印在意志核心。他知道,这可能是他们在回廊中保持清醒的唯一依仗。
他看向同伴。冰璇眼神坚定,对他微微颔首。石锋和战士们虽然面色凝重,但握紧武器的手没有丝毫颤抖。就连昏迷的厉战,似乎也因为这相对稳定的环境,气息稍稍平稳了一丝。
没有退路了。
“我们进去。”林弦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走到那扇星辰大门前。大门光滑如镜,触手冰凉,上面雕刻的星辰轨迹与奇异符号仿佛在缓缓流动,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时空奥秘。
林弦将手按在门上,催动体内恢复了些许的“归衍”之力,尝试与大门沟通。
没有反应。
“需要……特定的……‘密钥’……”星骸提醒道,“……或者……足够强大的……规则冲击……”
密钥?他们哪里会有。
规则冲击?林弦目光再次落向昏迷的厉战,随即摇了摇头。厉战的状态经不起再次折腾,而且此地规则稳定,强行冲击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他的目光扫过大门上那些流动的符号,忽然心中一动。这些符号的风格,与他体内“归衍”奇点融合了“源初之种”奥秘后所感知到的某些规则图谱,隐隐有几分相似!
难道……这扇门,或者说这“静滞力场室”的设计,与“源初”的力量有关?
他不再试图用力量轰击,而是再次将心神沉入“归衍”奇点,将其散发出的、蕴含着“动态平衡”与“无限可能”意蕴的规则波动,小心翼翼地调整到与门上那些符号流转韵律相近的频率,然后如同水波般,缓缓向大门浸润而去。
这一次,大门有了反应!
门上那些星辰轨迹与符号的流动速度微微加快,尤其是中心区域几个关键符号,亮起了柔和的光芒。整扇大门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那温润的白玉材质仿佛变得透明了一些,隐约能窥见门后那光怪陆离、不断扭曲变化的景象!
“有效!”冰璇低呼。
林弦持续输出着“归衍”之力,额角再次渗出细汗。这扇门对“钥匙”的要求极高,并非力量强度,而是规则的“契合度”。也幸亏他的“归衍”之道融合了“源初”特性,否则恐怕根本无法引动此门。
“嘎吱——”
沉重而古老的摩擦声响起,那扇星辰大门,缓缓地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刹那间,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合了冰冷、虚无、错乱与腐朽的气息,如同压抑了万年的毒气,从门缝中汹涌而出!
这股气息并非针对肉体,而是直接作用于认知与灵魂!
林弦首当其冲,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无数杂乱无章、光怪陆离的画面和声音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前一秒还是浩瀚星海的壮丽,下一秒就变成了血肉熔炉的恐怖;刚刚听到文明赞歌的恢弘,立刻就化为亿万生灵哀嚎的凄厉……真实与虚幻的界限瞬间模糊,自我的概念开始动摇!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混合着“归衍”奇点的清辉,才勉强守住灵台一丝清明,低吼道:“守住心神!记住界碑的指令!”
冰璇周身冰蓝光芒大盛,如同绝对零度的核心,将那无形的认知侵蚀暂时冻结在外,但她脸色瞬间煞白,显然抵挡得极为吃力。石锋和战士们更是闷哼连连,眼神出现瞬间的涣散,全靠一股坚韧的意志和在观星台经历过锈蚀考验的韧性,才没有立刻迷失。
就连昏迷的厉战,身体也无意识地抽搐起来,眉头紧锁,仿佛在梦境中遭遇了极大的恐怖。
星骸的残影在这股气息的冲击下也剧烈波动起来,他急声道:“快进去!门不能开启太久!进入后……立刻寻找……界碑!”
林弦不敢耽搁,背负起厉战,一马当先,踏入了那扇通往认知地狱的大门!冰璇、石锋等人紧随其后。
在最后一人进入的瞬间,身后的星辰大门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猛地关闭!将那令人窒息的气息隔绝在外。
然而,门内的世界,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
他们站在一条无限延伸、不断扭曲变化的廊道之中。
这里的墙壁、天花板、地面,并非实体,而是由不断流动、变幻的色彩、光影和无法理解的几何形状构成。时而有冰冷的金属质感掠过,时而有血肉般的组织蠕动,时而又化作浩瀚的星图或破碎的记忆画面。空间在这里失去了常理,前一步可能还在向前,下一步就仿佛在向下坠落或向后倒退。
更可怕的是那种无孔不入的认知锈蚀。
低语声直接在脑海中响起,时而如同挚友的呼唤,时而如同仇敌的诅咒,时而又变成完全无法理解的噪音,试图扭曲你的判断,篡改你的记忆。
林弦感觉自己的部分记忆正在变得模糊,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被放大、扭曲,而一些重要的信息则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头,难以打捞。他死死铭记着“界碑”和“目的”,如同暴风雨中紧握舵轮,艰难地维持着方向的认知。
“找……界碑!”他嘶哑地喊道,声音在扭曲的廊道中变得怪异而断续。
众人的状态都极其糟糕。一名战士突然发出惊恐的尖叫,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疯狂挥砍,仿佛看到了索命的幽魂。另一名战士则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露出痴傻的笑容,喃喃着故乡亲人的名字,显然已经陷入了被篡改的回忆之中。
石锋双目赤红,死死咬着牙,用战斧支撑着身体,抵抗着那要将他也拉入疯狂的侵蚀。冰璇的冰心诀光芒明灭不定,她不仅要守住自身,还要分心照顾状态不稳的同伴。
林弦将“归衍”之力扩散到极致,试图在这片认知的混沌中,感知那“界碑”可能存在的、相对稳定的规则节点。
就在这时——
前方那流动变幻的光影中,一个高大、残破、布满暗红色锈迹的石碑轮廓,隐隐浮现出来!
界碑!
众人精神一振,如同看到了灯塔的迷航船只,奋力向那个方向“移动”——在这个空间里,移动本身都是一种对认知和规则的挑战。
然而,就在他们逐渐靠近界碑,甚至已经能模糊看到上面似乎刻着某种文字的时候——
异变陡生!
界碑周围的扭曲光影猛地向内坍缩,化作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暗红色漩涡!漩涡之中,无数由锈蚀记忆和扭曲认知构成的、形态各异的暗影,如同被惊动的蝗群,猛地扑了出来!
这些“回廊暗影”没有固定的形态,它们可以是任何你恐惧或渴望的事物的样子,直接攻击灵魂最脆弱的地方!它们发出尖锐的、直刺灵魂深处的嘶啸,带着浓郁的锈蚀与遗忘之力,淹没了众人!
“小心!”林弦大吼,“它们能扭曲感知!不要相信你们看到的任何东西!紧守‘目的’!”
他一手背负厉战,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归衍”之力化作一道道清辉流转的符文,轰向那些扑来的暗影。符文与暗影碰撞,并未发生能量爆炸,而是如同橡皮擦过铅笔字迹,将那些扭曲的认知影像暂时“擦除”。
冰璇剑舞如轮,冰蓝剑罡所过之处,连无形的认知攻击似乎都被冻结,为众人开辟出一小片喘息之地。石锋怒吼着,战斧挥出实质般的战意冲击,强行劈散了几道扑向失控同伴的暗影。
然而,暗影的数量太多了,而且源源不断地从那个漩涡中涌出!它们无孔不入,不断冲击着众人的心理防线。
一名刚刚被石锋救下的战士,看着眼前突然变成死去战友模样的暗影,动作猛地一滞,眼中充满了痛苦与迷茫。就在这瞬间的迟疑,数道暗影趁机钻入了他的体内!
那战士身体猛地一僵,眼中最后的神采迅速褪去,被一种空洞与死寂取代。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曾经的同伴,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充满锈蚀痕迹的笑容,然后举起武器,毫不犹豫地砍向了身旁的战友!
他被同化了!变成了回廊暗影的一部分!
“不!”石锋目眦欲裂,却不得不挥斧挡开那被控制的战士的攻击,内心充满了痛苦与无力。
林弦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才刚刚进入回廊,就出现了减员和内部危机!界碑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天堑!
必须尽快抵达界碑!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对冰璇和石锋喊道:“为我护法!我强行冲过去!”
他不再保留,将“归衍”奇点的力量催动到极限,甚至引动了体内那枚“色彩种子”残留的一丝悸动!一股蕴含着“归衍”秩序与“色彩”混乱的矛盾气息,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暂时扰乱了周围暗影的攻势!
他如同离弦之箭,背负着厉战,不顾一切地冲向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界碑!
无数暗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护体清辉,试图钻入他的意识,篡改他的认知!
林弦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无数混乱的念头和虚假的记忆碎片如同病毒般滋生。他死死咬着牙,嘴唇被咬出血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
“界碑!目的!界碑!目的!”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锈蚀的界碑表面时——
一只由纯粹锈蚀认知构成的、巨大无比的暗影利爪,猛地从界碑后的漩涡中探出,带着湮灭一切存在意义的恐怖意志,狠狠地抓向了他的头颅!
与此同时,他背上的厉战,似乎被这股极致的认知恶意刺激,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厉战的神采,只有一片……冰冷、淡漠、仿佛由无数锈蚀星辰构成的……绝对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