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潭迷局
暮色将沉未沉时,慕容复的靴底终于碾过了最后一段碎石路。连日追踪契丹遗臣的踪迹,他从江南追到巴蜀,衣袍上沾着尘土与干涸的血渍,连发丝里都裹着山间的草屑。直到那道白练似的瀑布撞进眼帘,轰鸣的水声混着水雾漫过来,他才勒住马缰,胸腔里积压的焦躁总算散了些。
他将缰绳系在崖边的老松上,剑穗上的铜铃还在轻轻晃荡。指尖刚触到衣襟的盘扣,便觉一阵湿热的风裹着草木气息扑来——这处瀑潭藏在山谷深处,四周皆是峭壁,只有头顶一方天,想来不会有人来。慕容复松了口气,抬手解开腰间的玉带,外袍顺着肩头滑落,露出里面素色的内衬。他又褪去内衬,只余一条深色的贴身短打,脚掌踩在冰凉的青石上,快步走向潭边。
潭水碧得发透,能看见水底游弋的细鱼。慕容复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水中。清凉的水流瞬间裹住身体,洗去了连日奔波的燥热,连带着太阳穴的胀痛都缓解了几分。他划着水游到潭心,闭上眼任由水流推着身体浮动,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复国的事——契丹那边的线索断了,西夏皇室又态度暧昧,丐帮与少林更是对他若即若离,这天下之大,竟似没有他慕容复的容身之处。
正怔忡间,岸边忽然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慕容复猛地睁眼,水花在他指尖溅开。他转头望向岸边,瞳孔骤然一缩——只见李莫愁立在青石上,素白的道袍已褪到腰间,露出莹白如玉的脊背,青丝湿漉漉地贴在颈后,往日里冷厉如刀的眉眼,此刻竟被水雾晕得柔和了些。她显然没料到潭里有人,指尖还停在衣襟上,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慕容复心头一紧,刚要开口提醒,却见李莫愁忽然闷哼一声,右腿一软,整个人踉跄着往石下栽去。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扶,却见她抬手撑住地面,指节泛白,小腿上赫然嵌着两枚青黑的蛇牙印,黑血正顺着白皙的肌肤往下淌,在青石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一条通体翠绿的小蛇从她脚边游过,鳞片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转眼便钻进了石缝。
“是‘媚骨蛇’。”李莫愁咬着唇,声音发颤,指尖掐进掌心,逼出的鲜血滴在潭水里,晕开细小的红圈,“此蛇毒……专乱人心智,引动情欲。”她想运功逼毒,可内力刚在丹田转了一圈,便像被烈火点燃般翻涌起来,顺着经脉往四肢百骸窜去。不过片刻,她的脸颊便红得似要滴血,呼吸也变得粗重,原本清明的眼底蒙上了一层水雾,目光扫过潭中的慕容复时,竟渐渐染上了几分不受控的灼热。
慕容复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早听闻“媚骨蛇”的毒性,此蛇非致命,却能催发人体内最深的欲望,寻常人中毒后若无人缓解,轻则伤及内腑,重则癫狂而亡。而李莫愁早年练《五毒秘传》时本就损了心性,此刻毒发,怕是比常人更难自控。
他刚要游回岸边取解毒丹药,李莫愁却忽然撑着石面站了起来。她的身形晃得厉害,道袍从腰间滑落,露出更多莹白的肌肤,可她像是毫无察觉,目光死死锁着慕容复,像盯住猎物的孤狼,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求。
“你……”慕容复刚开口,声音便被瀑布的轰鸣盖过了几分。可李莫愁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忽然猛地往前一扑,纵身跃入潭中。水花溅起一人多高,她在水里扑腾了两下,便朝着慕容复的方向游来。
慕容复下意识想侧身避开,可她的速度极快,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温热的身躯紧紧贴着他,滚烫的温度透过湿透的布料传过来,几乎要将他灼伤。她的手臂死死环住他的腰,指尖掐进他的脊背,呼吸喷洒在他的颈间,带着一丝甜腻的气息:“慕容复……帮我……”
潭水的凉意与她身上的滚烫形成了刺人的对比,慕容复只觉腰间被她勒得生疼,低头便见她眼尾泛红,睫毛上沾着水珠,神智显然已被毒意吞噬了大半。他的脑海里瞬间炸开了锅,无数念头交织在一起,乱得像一团麻。
——帮还是不帮?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强行压下去
他伸手去推李莫愁的肩膀,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李姑娘,你清醒些!我这便为你寻解毒之法。”
可李莫愁像是没听见,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声音又哑又软,没了半分往日的狠厉,反倒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委屈:“解不了……这毒……只有你能解……”她的指尖顺着他的脊背往上滑,掠过他的脖颈,轻轻攥住了他的头发,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力道,“求你了……慕容复……”
慕容复的身体一僵。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感受到她胸膛的起伏,感受到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药香与女儿家气息的味道。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他一生都在为复国奔波,身边只有忠心耿耿的家臣,从未与女子有过如此亲近的接触。
心底深处,竟有一丝微弱的火苗在悄悄跳动。
他想起了王语嫣,想起了那个满眼都是他、为他甘愿付出一切的女子。可他对王语嫣,更多的是利用与责任,从未有过这般不受控制的悸动。而眼前的李莫愁,明明是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此刻却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脆弱得让人心头发紧。
——若帮了她,便是毁了自己的名声,毁了复国的希望。
——可若不帮,她怕是撑不过半个时辰,就要死在这瀑潭边。
慕容复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李莫愁泛红的眼底,看着她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看着她紧紧攥着他头发的、泛白的指尖,心中的天平开始不受控制地倾斜。他一生都在为“大燕”这两个字活着,活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从未为自己做过一次选择。
此刻,瀑声轰鸣,暮色四合,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怀里的这个女人。
那丝火苗渐渐燎原,烧得他理智全无。他闭上眼,猛地抬手,将李莫愁紧紧地搂进怀里。
……
不知过了多久,潭水的凉意终于驱散了几分灼热。李莫愁靠在慕容复的肩头,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上的潮红也褪去了些,眼底的迷乱渐渐被清明取代。她的指尖还搭在慕容复的背上,却没了之前的力道,只剩下一丝微弱的颤抖。
“我……”她刚开口,声音便干涩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衣衫不整地靠在慕容复怀里,两人还在冰凉的潭水中,身上的痕迹清晰可见。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瞬间涌上心头,比蛇毒发作时的灼热更让她难以承受。她猛地推开慕容复,踉跄着往岸边游去,动作快得像是在逃离什么。
慕容复被她推得晃了一下,看着她慌乱的背影,心底竟生出一丝莫名的失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胸口也还能感受到她方才的重量。他深吸一口气,潭水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才勉强压下心头的躁动。
李莫愁爬上岸,胡乱地抓起地上的道袍裹在身上,手指抖得连腰带都系不上。她不敢回头看慕容复,只觉得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羞耻的味道。她一生要强,从未在任何人面前示弱,更从未如此狼狈过。
“今日之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头也不回地说道,“就当从未发生过。若你敢对外人提及半个字,我李莫愁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会取了你的性命。”
慕容复游回岸边,拿起地上的衣袍慢慢穿上。他看着李莫愁的背影,看着她素白的道袍在暮色里微微晃动,忽然开口说道:“李姑娘,你的毒虽解了,但体内仍有残留,需得好生调理。我这里有一瓶‘清心丹’,可助你压制余毒。”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递到李莫愁面前。
李莫愁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去接。过了片刻,她才缓缓伸出手,指尖碰到瓷瓶时,微微顿了顿,然后迅速抓过,塞进了怀里。“不必你假好心。”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厉色,“慕容复,你我从此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说罢,她转身便走,脚步极快,素白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林里,只留下一阵衣袂翻飞的轻响。
慕容复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手中还残留着瓷瓶的温度,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她方才的喘息与哀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上面还沾着潭水与她的发丝,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瀑声依旧轰鸣,水雾漫在脸上,带着一丝冰凉的寒意。慕容复忽然觉得,自己坚守了半生的复国大业,在方才那片刻的沉沦里,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抬手拢了拢衣领,转身走向那匹还在松树下安静站立的马。翻身上马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似乎还能感受到李莫愁方才的温度。他轻轻叹了口气,一扬马鞭,马蹄声在山谷里响起,渐渐远去,只留下那潭碧水,依旧在暮色里泛着粼粼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