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给我仔细地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钦差周廷鹤的亲随文官带着几名如狼似虎的京营卫士闯进大帐,阴冷的目光扫视着帐内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护在床前的叶茯苓身上。赵副将被两名卫士死死架住,怒目圆睁,却挣扎不得。
帐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叶茯苓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挡在昏迷的凌或床前,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颤抖:“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指挥使重伤未愈,你们岂敢惊扰?!”
那文官嗤笑一声,脸上满是倨傲和不屑:“惊扰?奉钦差大人之命,搜查通敌罪证!别说他只是昏迷,就是死了,该搜也得搜!叶姑娘,我劝你识相点,乖乖让开,否则,别怪我等不客气!”他使了个眼色,两名卫士立刻上前,就要推开叶茯苓。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突然从叶茯苓身后响起!
这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所有人都愣住了,动作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来源——床榻之上!
只见原本昏迷不醒的凌或,不知何时竟已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墨色眸子虽然还带着重伤后的疲惫和虚弱,但此刻却锐利如鹰隼,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那个文官和几名卫士身上,带着一股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凛冽气势!
“指……指挥使?!”赵副将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茯苓猛地回头,看到凌或苏醒,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她,眼泪夺眶而出:“阿冰!你……你醒了?!”
凌或的目光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随即又恢复了冰冷。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叶茯苓连忙上前搀扶,用枕头垫在他身后。
凌或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也有些急促,但那股迫人的气场却让整个大帐的气氛为之一变。他冷冷地看向那名已经吓傻了的文官,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本官……尚未咽气,这黑玄骑……何时轮到一个……跳梁小丑……在此放肆?”
那文官被凌或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凌……凌指挥使……你醒了?下官……下官是奉钦差周大人之命……”
“钦差?”凌或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即便是钦差……也无权……未经陛下明诏……擅搜边关大将寝帐!此乃……大不敬!你……可知罪?”
他每说一句,气息便急促一分,显然极为吃力,但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却让那文官和几名卫士噤若寒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滚出去!”凌或猛地提高声音,虽带着咳喘,却充满了杀伐之气,“告诉周廷鹤……想见本官……让他……自己来!”
赵副将挣脱开束缚,激动地冲到床前:“指挥使!您终于醒了!太好了!”
叶茯苓更是喜极而泣,紧紧握着凌或的手,生怕这只是一场梦:“阿冰,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吴先生!快去叫吴先生!”
凌或反手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以示安慰,目光却急切地看向赵副将:“赵副将……情况……简要……说……”
赵副将立刻将周廷鹤到来后的种种行径,以及目前黑玄骑被接管、人员被隔离审查的困境快速说了一遍。
凌或听着,眼神越来越冷,听到周廷鹤试图搜查大帐时,他眼中更是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机。他强撑着精神,快速分析着局势。
“孙大人……吴先生……何在?”他问。
叶茯苓连忙低声道:“孙大人已设法将证据送出去了。吴先生刚刚递了消息,让我们稳住,待援。”她简单说了纸条的事。
凌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微微颔首。证据送出,就有了希望。但现在,必须稳住周廷鹤,拖延时间,等待京城的转机。
“赵副将……”凌或喘息着吩咐,“你……立刻出去……稳住将士……切勿……与京营冲突……一切……等本官……应对……”
“是!”赵副将领命,知道凌或醒来,主心骨就在,心中大定,立刻出去安抚躁动的部下。
赵副将刚走,吴世安就提着药箱急匆匆赶来。看到凌或苏醒,他亦是老怀大慰,连忙上前诊脉。
“子渊,你……你怎能强行醒来?此法大伤元气!”吴世安诊脉后,眉头紧锁,语气带着责备和心疼。
凌或虚弱地笑了笑:“情势……所迫……不得不为……先生……我……能撑多久?”
吴世安叹了口气:“你神魂本已受损,强行刺激,犹如竭泽而渔。眼下看似清醒,实则是回光返照,最多……最多能撑一两个时辰,之后必会陷入更深沉的昏迷,恐有性命之忧!”
叶茯苓闻言,脸色瞬间又白了。
凌或却显得很平静:“一两个时辰……够了……足够……会一会……那位……周钦差了……”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帐外便传来了通报声:“钦差周大人到——!”
周廷鹤来了!来得如此之快,显然是被凌或的苏醒打了个措手不及,迫不及待要来亲自试探虚实。
凌或示意叶茯苓和吴世安扶他坐得更直一些,整理了一下衣襟,虽然虚弱,却尽力维持着威严的姿态。
帐帘掀开,周廷鹤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凌或,似乎想确认他是真醒还是假醒。当看到凌或虽然脸色惨白,但眼神清明,气息虽弱却平稳(吴世安暗中用银针帮他调理了一下),心中不由一沉。
“凌指挥使,你醒了?真是万幸。”周廷鹤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官听闻你重伤昏迷,甚是担忧。方才手下人不懂规矩,惊扰了指挥使静养,还望海涵。”
凌或淡淡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疏离:“周大人……公务繁忙……还亲来探视……本官……愧不敢当。至于……惊扰之事……下不为例……便好。”
他轻描淡写地将搜查之事揭过,反而显得周廷鹤手下人行事鲁莽,让周廷鹤像是吞了只苍蝇般难受。
周廷鹤干笑两声,话锋一转,直接切入正题:“凌指挥使醒来正好。本官奉旨查案,有些情况需要向指挥使核实。关于你此次遇袭,以及近来边境种种异常,指挥使有何解释?为何偏偏在你遇袭之地,发现了疑似与北狄往来之物?”
面对周廷鹤赤裸裸的指控,凌或并未动怒,只是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周大人……此言……何意?本官……为国戍边……浴血奋战……险些命丧黄泉……何来……勾结北狄……之说?大人……可有……证据?”
他的声音虽然虚弱,但逻辑清晰,反问有力。
周廷鹤冷哼一声:“证据?本官自然会查!但指挥使遇袭之事,本身就疑点重重!为何你偏偏在乌鸦岭遇袭?那里并非军事要冲!为何袭击者手段狠辣,却偏偏留你性命?莫非是苦肉计?还有,你身边这位叶姑娘,来历不明,与你关系匪浅,又作何解释?”
他将矛头指向了叶茯苓,试图从她身上打开缺口。
叶茯苓心中一紧,正要开口辩解,凌或却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凌或看着周廷鹤,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嘲讽的笑意:“周大人……办案……莫非……全靠……臆测?乌鸦岭……地形复杂……适合……隐匿……敌军选择……此地设伏……有何奇怪?至于……留我性命……”
他顿了顿,喘息了几下,才继续说道:“或许……是他们……想抓活口……拷问军情?又或许……是本官……命不该绝?至于……叶姑娘……”
凌或的目光转向叶茯苓,眼神中带着一种坦荡的柔和:“她……于我有……救命之恩……心地善良……精通医理……留在军中……救治伤员……有何不可?周大人……若觉不妥……大可……查证其籍贯来历……何必……凭空污人清白?”
他一番话,不疾不徐,将周廷鹤的指控一一驳回,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反而显得周廷鹤咄咄逼人,缺乏实证。
周廷鹤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凌或重伤之下,思维还如此敏捷。他强压怒火,阴恻恻地说道:“凌指挥使果然能言善辩。不过,此事关系重大,非你一面之词可以定论。在案情查明之前,为避嫌疑,还请指挥使交出兵符印信,在黑玄骑安心‘养伤’,军中事务,暂由本官代管!”
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彻底夺权!
帐内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吴世安和叶茯苓都紧张地看着凌或。
凌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力气。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周大人……想要……兵符印信?”
“正是!”周廷鹤昂首道。
凌或忽然笑了,那笑容苍白而冰冷,带着一丝决绝:“可以……”
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凌或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连周廷鹤都感到意外。
却听凌或继续说道:“……不过……边关大将……交卸兵权……需有……陛下明旨……或……兵部正式文书……周大人……虽是钦差……但……巡查之权……似乎……不包括……直接接管……边军指挥权吧?”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廷鹤:“大人……若要兵符……请……出示……陛下……允许你……接管黑玄骑的……圣旨!”
周廷鹤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当然没有这样的圣旨!李崇再权势滔天,也不可能轻易拿到允许钦差直接接管一支边军主力的圣旨,那会引起朝野震动。他原本就是想借着查案的由头,利用钦差身份强行压服凌或,造成既成事实。
没想到凌或重伤之下,对朝廷法度依旧如此熟悉,一句话就点中了他的死穴!
“凌或!你!”周廷鹤恼羞成怒,指着凌或,气得说不出话来。
凌或却不再看他,缓缓闭上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对吴世安和叶茯苓说:“先生……茯苓……我累了……送客……”
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周廷鹤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他死死盯着床上看似虚弱不堪的凌或,眼中充满了怨毒和杀意。
合
就在帐内气氛僵持不下,周廷鹤骑虎难下之际,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似乎有紧急军情!
一名黑玄骑传令兵不顾京营卫士的阻拦,浑身是血、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帐,声音凄厉地喊道:
“报——!紧急军情!北狄……北狄大军突然集结,前锋已突破我外围哨卡,正朝驻地杀来!兵力……兵力不下万人!请指挥使速速定夺!”
什么?!北狄大军来袭?!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炸懵了帐内所有人!
周廷鹤脸上的愤怒和尴尬瞬间被惊恐取代!他一个文官,何曾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听到“大军”、“杀来”这些字眼,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凌或猛地睁开眼睛,尽管虚弱,但那双眸子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锐利光芒!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厉声问道:“何处来的敌军?主将是谁?距此还有多远?!”
那传令兵喘着粗气回道:“是……是狄王麾下的金狼卫!主将……好像是狄王帐下大将兀术!距此……不足三十里了!”
金狼卫!狄王亲军!兀术更是北狄有名的猛将!
局势瞬间危如累卵!
周廷鹤彻底慌了神,下意识地看向凌或,语气都变了调:“凌……凌指挥使……这……这如何是好?!”
此刻,什么争权夺利,什么构陷栽赃,在实实在在的刀兵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周廷鹤的性命,此刻和黑玄骑、和凌或绑在了一起!
凌或没有看他,目光扫过赵副将、吴世安和叶茯苓,最后落在帐外厮杀声隐约传来的方向。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病痛和虚弱都压了下去,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力量,一字一句地下令:
“赵副将!”
“末将在!”
“传我将令!全军……即刻进入战时状态!所有将士……各归其位!依托营垒……全力御敌!擅离职守者……斩!”
“是!”
“吴先生……烦请你……组织医官……准备救治伤员……”
“放心!”
凌或最后看向吓得面无人色的周廷鹤,眼神冰冷:“周大人……敌军压境……你我恩怨……暂且放下!请大人……及其随从……暂避安全处……这军中战事……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周廷鹤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绝对的危机和凌或重新展现出的统帅威严面前,他那些官威和心机,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他只能灰溜溜地被卫士护着退了出去。
帐内转眼又只剩下凌或、叶茯苓和吴世安。下达完命令的凌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咳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阿冰!”叶茯苓惊呼,连忙扶住他。
凌或抓住她的手,眼神急切而凝重,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茯苓……此战……有蹊跷……北狄……来得……太巧了……小心……内……内奸……”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
叶茯苓和吴世安心急如焚,而帐外,震天的战鼓声和喊杀声,已经由远及近,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