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赛集训名单公布后的兴奋,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荡开几圈涟漪后,迅速被新的现实所取代。A组与b组,如同楚河汉界,将原本还算统一的集训队悄然分割。林晚照所在的b组,由王老师带队,训练重点果然如沈倦所言,侧重于实验设计与创新,这对于理论功底相对薄弱但动手能力和思维活跃度不错的林晚照而言,既是挑战,也是契机。
王老师年轻,有冲劲,不拘泥于传统题型,经常抛出一些开放性的实验问题,要求他们自行设计方案、选择仪器、分析数据。“省赛的实验题,往往赢在巧思和新意上,”王老师强调,“理论知识A组的李老师会抓得更紧,我们b组,就要在‘活’字上下功夫。”
林晚照很快投入了新的节奏。她发现自己确实很享受这种从无到有构建实验的过程,虽然常常失败,但每一次失败的调试、每一次数据的偏差,都让她对物理现象的本质有了更深的理解。系统发布的新任务【实验巧思】也要求她在两周内独立设计并完成三个具有创新性的小型实验,并撰写详细报告,奖励丰厚。
她开始泡在b组的专属实验室里,对着各种元件和仪器绞尽脑汁。有时会遇到难以解决的噪声问题,或者设计方案理论上可行,实际操作却漏洞百出。焦头烂额之际,她会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实验室门口,仿佛期待那个清冷的身影会像以前一样,带着答案出现。
但门口总是空的。
沈倦在A组,由李老师亲自打磨,训练强度和深度据说更上一层楼,专注于理论推导的极限和复杂模型的构建。两个组的训练时间和地点也刻意错开,仿佛生怕互相干扰。林晚照只能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时看到他,他总是行色匆匆,眉眼间凝着比以往更深的倦怠和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对手赛跑。他几乎没有看她,偶尔视线对上,也只是极其短暂地一掠而过,没有任何停留,像是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这种刻意的疏离,让林晚照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闷的,喘不过气。她知道竞争环境不同了,也知道他背负着更大的压力,可这种形同陌路的感觉,还是让她难以适应。那个曾在实验室隐秘提示她、在咖啡馆帮她修改报告、甚至在小树林默许她存在的沈倦,仿佛随着分组通知,一同被留在了过去。
这天下午,林晚照正在攻克【实验巧思】的第二个任务——设计一个测量液体微小粘滞系数的创新方法。她尝试了几种基于斯托克斯定律变形的方案,效果都不理想,测量误差远大于预期。她对着满桌的器材和杂乱的数据,愁眉不展。
“遇到麻烦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晚照抬头,是b组的第四名,吴浩。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相斯文,平时话不多,但实验动手能力很强。
“嗯,”林晚照叹了口气,指着数据记录,“误差太大了,找不到主要误差来源。”
吴浩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她的实验装置和数据,沉吟片刻:“你用的落球法,考虑过容器壁效应了吗?还有,液体的温度均匀性控制得怎么样?微小粘滞系数对温度很敏感。”
他一语点醒了林晚照。她光顾着改进测量方法,却忽略了这些基本的系统误差!“你说得对!我好像太执着于‘新’,反而把基础忽略了。”她有些懊恼。
吴浩笑了笑:“很正常。王老师不是说了吗,创新也要建立在严谨的基础上。我那里有个高精度的恒温水浴锅,你要不要试试?”
“可以吗?太谢谢你了!”林晚照眼睛一亮。
在吴浩的帮助下,林晚照重新设计了实验,严格控制温度,并修正了容器壁的影响。再次测量时,数据果然漂亮了许多。看着屏幕上平滑的曲线和显着减小的误差棒,林晚照长长舒了口气。
“谢谢你,吴浩,帮大忙了。”她由衷地感谢。
“不客气,互相学习。”吴浩推了推眼镜,笑容温和,“你理论联系实际的想法很活跃,这点我很佩服。”
这是进入b组后,第一次有队友如此直接地肯定她。林晚照心里微微一暖,之前因为沈倦疏离而产生的阴霾,似乎也散开了一些。也许,在b组,她也能找到并肩作战的伙伴。
训练结束,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窗户,天色昏暗得如同夜晚。林晚照没带伞,只好站在教学楼门口等待雨势稍减。
就在这时,她看到沈倦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从办公楼的方向走了出来,两人共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那男人穿着考究的西装,气质儒雅,与沈倦父亲那种强势精明的感觉截然不同。他们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沈倦微微侧头听着,神情是罕见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尊敬?
那人是谁?林晚照心里泛起疑问。看起来不像是学校老师。
雨幕模糊了视线,她看到那男人拍了拍沈倦的肩膀,似乎在鼓励什么,然后递给他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沈倦接过,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男人独自撑着伞走向停车场,沈倦则站在原地,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
雨水顺着屋檐流淌,形成一道道水帘。沈倦独自站在雨帘之外,手中紧握着那个文件袋,背影在昏沉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却又透着一股不同以往的、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坚毅。
林晚照的心莫名地被牵动。她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看着他紧抿的唇线,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走过去,把伞分他一半,哪怕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她正要抬步,沈倦却忽然动了。他转过身,似乎准备冲进雨幕。也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穿透密集的雨线,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站在门口的她。
四目相对。
雨声哗啦,世界喧嚣,可在那一刹那,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种漠然的掠过,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复杂的重量,直直地落在她身上。那里面有惊讶,有一闪而过的狼狈,有被她看到与陌生人接触的瞬间迟疑,但更多的,是一种林晚照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迷茫,以及一种……仿佛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一线微光般的,极其微弱的希冀?
他就那样看着她,隔着重重雨幕,时间仿佛凝固。
然后,他像是突然惊醒,眼底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重新覆上那层熟悉的冰壳。他移开视线,没有任何表示,猛地低下头,快步冲进了滂沱大雨之中,身影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帘深处,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和流露出的复杂情绪,都只是林晚照在雨汽氤氲中产生的幻觉。
林晚照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他看到了她,他明明看到了!可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一丝停留,就像逃离什么一样冲进了雨里。
那个陌生的男人是谁?那个文件袋里装着什么?他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迷茫又隐含希冀的眼神?又为什么……要如此决绝地逃离她的视线?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混合着被他无视的委屈和对他状态的担忧,让她心乱如麻。
雨稍微小了些,林晚照失魂落魄地走回家,浑身都快湿透了。母亲看到她这副落汤鸡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拿来干毛巾和干净衣服。
“哎呀你这孩子,没带伞怎么不打个电话让你爸去接你?快擦擦,别感冒了!”母亲一边帮她擦头发,一边心疼地埋怨。
奶奶也拄着拐杖走过来,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或许是雨水,或许是别的),慈爱地问:“晚晚,是不是训练太累了?还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面对家人毫无保留的关切,林晚照一直强撑的情绪终于有些崩溃。她靠在母亲怀里,声音带着哽咽:“妈,奶奶……我没事,就是……就是有点累。”
她没有提沈倦,没有提那个陌生的男人,也没有提自己心里那些理不清的乱麻。她只是贪婪地汲取着家庭的温暖,感受着母亲轻柔的拍抚和奶奶担忧的目光。在这个小小的、温暖的港湾里,外面世界的一切风雨和那个人带来的所有不确定,似乎都被暂时隔绝了。
父亲默默地去厨房煮了姜茶,端出来递给她,沉声道:“先把身体顾好。”
喝着辛辣滚烫的姜茶,感受着家人环绕的温暖,林晚照冰凉的四肢渐渐回暖,纷乱的心绪也慢慢平复。她知道,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家永远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晚上,林晚照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反复回想着下午雨中沈倦那个复杂的眼神,和他决绝逃离的背影。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起:“检测到宿主情绪持续低靡,影响学习效率稳定。建议进行情绪疏导,或集中精力完成【实验巧思】任务,以目标驱动转移注意力。”
“我知道。”林晚照在脑海里回应。她明白系统是对的。她不能一直沉浸在这种无端的猜测和失落里。沈倦有他的战场,她也有她的路要走。省级竞赛在即,她必须集中精力。
那个陌生的男人,那个文件袋,沈倦异常的态度……这一切像一团迷雾。但她能做什么呢?追上去问吗?以什么立场?她连自己被分到b组,都需要他发信息来“解释”和“安慰”。
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她。
她和他,看似站在了同一个更大的舞台上,可彼此之间的距离,却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遥远。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省级竞赛的道路布满荆棘,而她和沈倦之间,似乎也横亘着比五个名额、比Ab分组更深的,难以跨越的鸿沟。
这场雨,什么时候才会停?
而他们之间,是否还能找到并肩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