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塌陷之后,那根黑色柱子缓缓升起,仿佛自地底深处苏醒的远古巨兽。裂口边缘不断崩解,碎石滚落深渊,发出沉闷回响。云绮月站在仅存的一段岩脊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头顶则是被黑雾撕裂的天空。她手指紧紧扣住玉简边缘,指节泛白,掌心已被锋利的符文边缘割破,血丝顺着玉简纹路蜿蜒而下,却未滴落——那血竟被玉简悄然吸收,化作一道微光流转。
她盯着柱子表面那些扭曲的文字,它们如同活物般蠕动、翻转、重组,像是某种古老语言在呼吸。每一个字符都透着不祥的气息,边缘泛着幽暗的紫芒,仿佛不是刻在柱体之上,而是从内部生长出来。它们并非静止的阵纹,而是有意识地调整排列顺序,每一次变化都伴随着空气的震颤与灵力场的波动。
这不是普通的阵法。
它在变。
她立刻回想起之前三次试探时的数据,迅速在脑海中比对。第一次攻击,她派弟子从东侧突进,阵眼反应延迟半息;第二次换为西南角斜袭,阵法提前预判,黑雾提前封锁路径;第三次她亲自出手,以莲心之力模拟七种不同频率的灵力波动,结果发现——这阵法竟然记住了他们的动作轨迹。
每一次攻击路线、每一次脚步落点、每一次灵力波动——它都记住了。
它不只是防御,它在学他们的动作,预判他们的意图。就像猎手观察猎物的习惯,逐渐掌握节奏,等待最致命的一击时机。
不能再按原计划行事。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玉简,上面跳动的数字越来越快,像心跳失控一般。这是她用莲心之力记录下来的节奏,七息一次循环,每次循环结束前会有半息停顿。旧符文解体,新符文未成,那一刻是唯一的空档。她曾用三日三夜潜伏于阵外,借风声、尘埃、光影变化推演出这个规律,甚至不惜损耗本源神识去感知每一丝灵力流转的方向。
机会只有半息。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战场。五名弟子被困在裂隙边缘,脚下的岩石正在缓慢塌陷,他们无法再向前一步。叶凌轩仍跪坐在高处断崖之上,剑拄地,气息沉稳如古井无波,可他额角青筋微微跳动,显是已将全身灵力运转至极限。柳萱儿藏身南侧断崖下,双手掐诀未松,还在维持幻象——那是她以心血凝成的“双生影”,能完美复现他人行动轨迹,连灵压波动都一模一样。
云绮月张口传音:“叶凌轩,准备金光扰动,目标阵眼顶端,不要深入。”
声音极轻,却如针尖刺入寂静,清晰传入对方耳中。
叶凌轩没有回应,但掌心微微亮起一道金芒,如同晨曦初露。他闭了闭眼,再睁时眼神已定,瞳孔深处似有佛光流转。他知道这一击必须精准到毫厘,稍有偏差,便会惊动整个阵眼核心,引发连锁反击。
“柳萱儿,放出双影,从左右两侧逼近,脚步要和上次一模一样。”
她的指令继续传出,冷静得近乎冷酷。
柳萱儿指尖微动,两道人影自她身后浮现,动作与先前突袭的弟子完全相同。她们踏上碎石,呼吸频率一致,连脚印的位置都没有偏差。甚至连其中一人左肩微倾的习惯性姿态,都被完美复制。幻影踏出的每一步,都在重现失败的进攻路线。
阵眼上的文字忽然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第三圈黑雾开始翻滚,右侧尤为剧烈,明显将注意力转向了幻影方向。黑雾凝聚成一只虚妄之眼,凝视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仿佛陷入了短暂的判断。
就是现在。
云绮月打出新的手势:“冲底层缝隙!贴地走,别碰石头。”
五名弟子立刻反应,身体压低,沿着裂缝边缘滑行。他们不再踩踏原有的路径,而是选择最不稳定的碎石带,利用震动干扰阵法感知。一人带头,其余四人紧随其后,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支沉默的箭矢射向死局中的生机。
黑雾底部出现了一道细缝,不到半寸宽,转瞬即逝。但他们抓住了这一刻,接连穿过。第一人险些被闭合的黑雾削去手臂,硬生生扭身避过,肩甲碎裂;第二人几乎窒息于灵压挤压之中,靠同伴拉扯才勉强脱困。五人皆负伤,却无一人停下。
十五丈距离,只剩下了。
首领依旧浮在空中,双眼未睁,长袍猎猎,宛如神只俯视凡尘。可云绮月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他的左手已经搭在胸口,肩膀轻微起伏,呼吸节奏出现了微不可察的紊乱。他的气息变了,像是察觉到了威胁临近,不再是绝对掌控的姿态。
云绮月知道不能再等。
她纵身跃下岩脊,双脚落地时用力踩踏三块断裂的石板。连续的震动传入地下,扰乱了阵眼对地面信号的捕捉。柱子上的文字猛地扭曲了一下,重组速度减缓,仿佛思维被打断。她趁机上前三步,手中玉简高举,咬破指尖,一滴精血落在符文之上。
“嗤——”
血珠接触瞬间,玉简瞬间发烫,紫光从内部透出,照亮她苍白的脸庞。她将全部灵力灌入其中,经脉如被烈火焚烧,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但她没有停。她调动的是莲心本源,是十年苦修凝成的一缕逆律之力。符文在她掌心燃烧,化作一道逆律符印,形状诡异,违背天地常理,正是专克此类“活阵”的禁术。
“破!”
符印脱手而出,在空中炸开。紫光如刀,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原本即将闭合的黑雾被强行撑住,裂缝持续扩大,足有三人可通行。狂暴的灵流从缺口喷涌而出,卷起漫天尘土,连远处山壁都被刮去一层表皮。
五名弟子趁机加速,全速突进。云绮月紧跟其后,在十丈外停下,双手迅速结印。她调动全身灵力,经脉发出细微的撕裂声,鲜血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但她眼神坚定,指尖划出最后一道轨迹。
“破劫指!”
一道凝实的指劲直射而出,划破空气,发出龙吟般的尖啸,直取首领眉心。
首领猛然睁眼。
那一瞬,天地仿佛静止。他的眸色漆黑如渊,不见瞳孔,唯有一缕红芒自深处燃起。他抬手格挡,双臂交叉于面前,袖袍瞬间化为灰烬,露出布满古老铭文的手臂。指劲撞上手臂的瞬间,爆发出刺目强光,气浪掀飞周围残石,连百丈外的断崖都被震出蛛网般的裂痕。
他整个人被震退半步,肩甲崩裂,碎片飞溅,一道血痕自右肩蔓延至锁骨。
这是他第一次后退。
也是第一次受伤。
云绮月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手中玉简裂开一道细纹,丝丝血线从中渗出,如同玉简也在流血。她看着前方,眼神没有丝毫松懈,反而更加锐利,像是穿透了层层伪装,看到了某种真相。
叶凌轩仍守在高处,掌心金光未散,随时准备接应。柳萱儿维持着幻术,额角渗出细汗,脸色已有些发白,但双手未动,信念未折。
五名弟子分散站位,形成包围之势。武器出鞘,寒光凛冽;灵盾展开,光幕交错。他们全部锁定首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退后。
风从断崖吹过,卷起碎石和尘土,掠过染血的地面,拂动残破的衣袂。
首领缓缓放下手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低头看了一眼破损的肩甲,指尖轻轻抚过那道伤口,沾了一抹鲜红。然后,他抬头看向云绮月,嘴唇微动,声音低沉如钟鸣,回荡在废墟之间:
“你终于看清了。”
云绮月冷笑一声,抹去唇边血迹:“我看清的,从来就不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