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况？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跟他寒暄你的‘近况’的？是告诉他你现在在我陆砚深家里当保姆，过得‘很好’？”
陆砚深的声音，像浸了冰碴的钢丝，缓慢地、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缠绕上我的脖颈。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向我最不堪的痛点，试图撕开我勉强维持的平静伪装，逼我露出内里的狼狈和羞耻。
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我的额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近距离的阴影下，更像两口吞噬一切的漩涡，牢牢锁着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抽搐。他在等待，等待我崩溃，等待我失态，等待我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在他的言语刺激下，暴露出脆弱和愤怒。
我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痉挛。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的软肉里，尖锐的疼痛感让我混沌的大脑保持着一线清明。
不能动怒。沈清弦，绝对不能动怒。
愤怒就是认输，就是承认被他刺中了要害。我必须比他更冷静，更无动于衷。
我极力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腥甜感，强迫自己迎上他审视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近乎麻木的表情，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是瞳孔深处，那点被强行压制的硬骨，在阴影下折射出极其微弱的冷光。
“陆先生似乎对我的‘近况’很感兴趣。”我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的疏离，“可惜，让您失望了。我们只是泛泛之谈，并未深入。毕竟，我和顾律师，早已不是可以畅谈近况的关系了。”
我刻意将“顾律师”这个称呼咬得清晰而客套，划清界限的意味不言而喻。同时，将话题引向“关系疏远”这个事实，试图淡化“近况”这个敏感点。
然而，陆砚深显然不会如此轻易地被带偏。他嘴角那抹冰冷的讥诮弧度，反而加深了。
“泛泛之谈？”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讽刺意味的冷哼，“沈清弦，你当我三岁小孩？”
他微微直起身，但迫人的压力并未减少分毫，目光依旧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脸上。
“顾怀瑾……”他再次念出这个名字，语调拖长，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轻蔑的审视，“青年才俊，律政界的后起之秀，倒是……念旧情。”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怎么？”他向前倾回，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意的引导，“他是不是看到你这副样子，又……心生怜惜了？是不是又像当年一样，信誓旦旦地许诺，要帮你沈家……东山再起？”
“又”这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猛地扎进我记忆深处某个被封存的角落。我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他果然知道……他知道当年顾怀瑾曾对我流露过好感，甚至可能……提出过帮助。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迷雾，让我瞬间明白了他此刻异常愤怒的深层原因——不仅仅是控制欲，还有……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陈年的嫉妒。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涌上来。他将一场普通的偶遇，如此轻易地扭曲成了一场充满算计和暧昧的肮脏交易。
我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用更尖锐的疼痛逼退那股生理性的不适。不能吐，不能失态。
陆砚深将我的沉默和那一瞬间的僵硬尽收眼底，眼中的冰寒更盛，那冰层之下，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跳跃。
“沈清弦，”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石头砸过来，“你倒是……本事不小。”
他的目光像刮刀一样，从我苍白的脸，滑到我洗得发白的衣领，再落到我因为紧握而指节泛白的手上，那眼神里的鄙夷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几乎要凝成实质。
“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穿着地摊货，在我这里当个端茶送水的保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残忍，“居然还能勾得男人为你……前赴后继。”
“前赴后继”。
这四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自尊心上。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让我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甚至有一瞬间的发黑。
他怎么能……怎么敢……用如此不堪的词语来侮辱我？将我的尊严，我的人格，践踏到如此地步？把我形容成一个依靠色相、四处勾引男人的……贱人？
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冲破我所有的理智防线。我想尖叫，想反驳，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回击他这无耻的污蔑！
但残存的理智，像最后一道脆弱的堤坝，死死拦住了即将决堤的洪流。
不能。沈清弦。绝对不能。
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正中他的下怀。他就是要看我失控，看我崩溃，看我像个小丑一样在他面前表演失态。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证明他对我的绝对掌控，证明我无论怎样挣扎，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死死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睁开。眼底那片翻腾的怒火被强行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冷的，近乎死寂的平静。连那因为屈辱而引发的细微颤抖，都被我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刻薄和掌控欲的俊脸，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开一个极其浅淡的、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嘲讽的弧度。
那笑容，空洞，冰凉，像开在废墟上的花。
“陆先生，”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两人之间紧绷的空气里，“您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我没有否认，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是用一句轻飘飘的、带着怜悯般的话，将他的所有恶意揣测，都归结为“想象力丰富”。
这种反应，显然完全超出了陆砚深的预期。
他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那是一种计划落空后的错愕，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因为我这种“不受控”的反应而燃起的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