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整个花厅,陷入了一种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寂静。
那寂静,来自于灵魂深处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灌入凛冽寒风的剧痛与茫然。
张氏,赵家大郎,赵家二郎,三个人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们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些被强行扭曲、被覆盖、被遗忘的记忆,正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奔涌回头脑。
那不是温和的回归,而是决堤的洪水,是崩塌的山峦。
每一幅画面,每一个片段,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在他们脑中疯狂搅动。
他们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地冷落、厌恶、乃至诅咒自己的亲生女儿、亲生妹妹的。
想起了,她生病时,他们是如何嫌她晦气,将她关在柴房,只给一碗馊饭。
想起了,婉儿只是轻轻蹙眉,他们就会对青鸾拳打脚踢,骂她是讨债鬼。
想起了,就在刚才,他们还为了那个邪物,为了那个骗子,指着太后的鼻子怒骂,甚至想让家丁将她赶出去。
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得令人发指。
“呃……啊……”
最先崩溃的,是张氏。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嗬鸣,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地。
她看着跪在远处,那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浑身都是伤痕的女孩。
那是她的女儿。
是她怀胎十月,拼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女儿。
“不……不……”
张氏疯了一样地摇头,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她匍匐着,想要爬向赵青鸾,伸出的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青鸾……我的女儿……娘的……心肝……”
她的话语支离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赵家大郎和二郎的反应同样剧烈。
两个平日里自诩为翩翩公子的男人,此刻面如金纸,浑身筛糠。
他们比母亲更清楚,冲撞太后,是何等滔天的大罪。
刚才的他们,被猪油蒙了心,被鬼迷了窍,竟然敢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
赵家大郎最先反应过来,顾不上去看自己的妹妹,猛地转向林羽的方向,拼命地磕头。
砰!砰!砰!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额头与坚硬的青石地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便见了血。
“学生有眼无珠!学生罪该万死!求太后开恩,求太后饶了我们赵家吧!”
赵家二郎也回过神来,同样跪地求饶,哭喊得比他兄长还要凄惨:“我们都是被那妖女蒙蔽了!我们不是有心的!求太后明鉴!求太后饶命!”
张氏的哭喊,两个儿子的磕头求饶,混杂在一起,让整个花厅变得嘈杂不堪。
然而,林羽却置若罔闻。
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脚下这几个痛哭流涕的可怜虫,如果不是他们心志不坚,内心本就存在偏见,那尊邪佛也影响不到他们。
对于主动行凶的加害者,她没有半分怜悯。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们此刻所承受的痛苦,不及青鸾所受的万分之一。
更何况,若非自己今日在此,若非自己有掀翻一切的实力,那后果又将如何?
林羽的耐心早已耗尽。
她站在这片狼藉之中,身姿笔挺,那张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
她只是淡淡地开口。
“来人!”
两个字,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哭喊与嘈杂。
话音刚落。
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花厅之内,就仿佛他一直都站在那里的阴影之中。
黑影单膝跪在林羽身侧,全身都笼罩在黑色的劲装之下,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身上散发出的,是铁与血的冰冷气息。
赵家大郎和二郎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他们惊恐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是什么人?
怎么会……怎么会凭空出现?
他们是侍郎府的公子,自认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身法,也从未感受过如此可怕的气势。
这个人,只是跪在那里,就让他们感觉自己的脖子上架着一柄看不见的刀。
林羽没有理会他们的惊骇,伸出手指,指向地上昏死过去的赵婉儿。
“此女心怀叵测,行巫蛊之术,妄图加害哀家,罪无可赦。”
她的声线平直,不带一丝起伏,却蕴含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打入天牢,严加审问,务必查清这邪佛的来历!”
“遵旨!”
黑衣人沉声应诺,没有一句废话。
他站起身,走到赵婉儿身边,像是拎一只小鸡一样,单手将她拎了起来。
然后,在赵家三人惊恐欲绝的注视下,黑衣人的身形微微一晃,便化作一道淡淡的虚影,几个闪烁之间,就彻底消失在了花厅门口。
来得无声无息。
去得无影无踪。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那根本不是凡人能拥有的速度!
赵家大郎和二郎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龙卫!
是传说中只听令于陛下的龙卫!
当今陛下登基之后,设立龙卫和锦衣卫,监察天下,权力滔天。每一个龙卫,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挑选出来的武道高手,神出鬼没,杀伐果断,地位还在锦衣卫之上!
太后……竟然能直接号令龙卫!
这个念头,成了压垮他们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啊……”
赵家二郎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两眼一翻,竟是活生生吓晕了过去。
赵家大郎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只觉得下身一热,一股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他,被吓得屎尿齐流。
瘫在地上的张氏,更是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眼看就要不行了。
对于这三个已经彻底崩溃的人,林羽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
她缓缓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略有些褶皱的衣袍。
“去,把赵家真千金,请过来。”
她对旁边一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小侍女吩咐道。
“是……是!奴婢遵命!”
小侍女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很快,一个瘦弱的身影,被两个小侍女搀扶着,带进了花厅。
女孩的身上还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服,上面沾满了灰尘和草屑。她的头发枯黄,面颊凹陷,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被这满地的狼藉,和瘫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母亲兄长吓坏了,身体抖得厉害,几乎站立不稳。
正是赵青鸾。
当林羽看到这张脸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这张脸,与记忆中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叽叽喳喳,喜欢给自己梳理羽毛的小丫头,是何其的相似。
虽然更加消瘦,更加憔悴,但那眉眼间的神韵,那灵魂深处透出的熟悉感,绝不会错。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林羽的胸中翻涌。
有故人重逢的欣慰,有她受尽苦难的酸楚,更有对那些施虐者的无尽寒意。
她迈开脚步,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还在瑟瑟发抖的女孩。
她身上的威严与煞气,在这一刻尽数收敛。
花厅里的小侍女,只觉得眼前这位太后,仿佛一下子从九天之上的神明,变成了一个邻家和蔼的老奶奶。
赵青鸾惊恐地看着这个华贵的老夫人走向自己,吓得想要后退,双腿却不听使唤。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而自己,只是一个被家人厌弃,连下人都不如的脏东西。
她下意识地就想跪下。
然而,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的动作。
林羽站在她的面前,仔细地端详着她。
看着她身上的伤痕,看着她眼中那化不开的惊恐与自卑。
林羽的心,微微一疼。
她抬起手,用宽大的袖袍,轻轻拂去女孩脸颊上的一点灰尘。
在赵青鸾愈发不知所措的注视下,林羽开口了。
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
“你可愿意随哀家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