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的鸽子市，依旧是人声鼎沸、气味混杂的江湖。
雷二蛋没像往常那样在摊位间穿梭寻宝，而是带着雷小燕，在铁路岔道旁一个相对僻静、但人流必经的角落，找了块稍微平整的地面。
他支开带来的小马扎让雷小燕坐着看包，自己则把那块写着“免费检修”的硬纸板靠在一个破箩筐上立好，然后铺开一小块洗得发白的旧帆布，把工具袋打开，露出里面琳琅满目却又透着实用气息的工具。
“免费检修？”一个提着破藤篮、穿着补丁衣服的老汉路过，停下脚步，狐疑地打量着雷二蛋那张过于年轻的脸，“小伙子，真免费？不要钱？”
“大爷，真免费！”雷二蛋笑得一脸诚恳，指了指牌子，“就练练手，攒点经验！顺便找点零件。
您有啥闹毛病的家伙事儿，拿来我瞧瞧？修不好您也别埋怨！”
老汉将信将疑，但还是从藤篮里摸索出一个裹着破布、沉甸甸的铁疙瘩——一个老掉牙的虎头牌手电筒，铁皮外壳锈迹斑斑。
“这老伙计，时灵时不灵！使劲拍两下能亮会儿，一会儿又灭了！费电池！”老汉抱怨着。
“接触不良！小毛病！”雷二蛋接过手电筒，拧开后盖，倒出两节锈迹斑斑的一号电池。
他熟练地拆开灯头，露出里面结构简单的灯座和开关。
果然，开关的铜质压片已经严重氧化变形，弹性不足，尾部电池仓的负极弹簧也锈蚀松弛了。
“大爷，您稍等！”
雷二蛋拿出细砂纸，对着开关压片的接触点和弹簧锈蚀处，仔细地打磨起来。
砂纸摩擦金属的“沙沙”声吸引了几个路人的目光。
打磨干净后，他又用尖嘴钳小心地调整了压片的弧度，恢复弹性。
最后，在弹簧和压片接触点上，用镊子蘸了点缝纫机油，轻轻涂抹润滑。
“好了！您装上电池试试！”雷二蛋把手电筒组装好，递给老汉。
老汉半信半疑地装上自己带来的旧电池，用力一推开关！
“啪嗒！”
一道明亮稳定的光柱瞬间射出！
“嘿！真亮了！稳当！”
老汉惊喜地晃着手电筒，光柱纹丝不动！
“神了！小伙子！有两下子！”
他对着雷二蛋竖起大拇指，心满意足地走了。
周围的摊贩和路人，看向雷二蛋的目光多了几分惊奇和兴趣。
很快，一个穿着工装、脸色焦急的中年男人挤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袖珍半导体收音机：“小兄弟！快帮我看看这个！
刚买的二手的！听着听着就没声了！拍也不管用！”
雷二蛋接过收音机，拧开音量旋钮，贴近耳朵，里面只有微弱的“沙沙”电流声。
他拆开后盖，里面是简单的晶体管电路。
他拿出自制的简易万用表（矿石机改的，测通断和大致电阻），先测量电池电压，正常。
接着，用表笔小心地触碰各级晶体管的基极和集电极，监听耳机里的反应。
“这里…有反应…这里…没了！”他很快锁定故障点——一个负责音频放大的小功率三极管（3Ax31）的集电极到输出变压器之间，断路了！仔细一看，一根极其细小的漆包线，在焊点根部断裂了！
“问题不大！”雷二蛋拿起烙铁，预热。
动作麻利地用镊子挑起断线头，刮掉漆皮，沾上松香，点上焊锡，精准地焊回原位。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您再听听！”他把收音机递回去。
中年男人拧开开关，清晰的戏曲声立刻流淌出来！
“哎哟喂！太感谢了！小师傅！”男人喜出望外，“这…这真不要钱？”
“真不要！您要是觉得过意不去，”雷二蛋指了指牌子，“帮我留意留意有没有这种老中周就行！”
“中周…中周…”男人念叨着，感激地走了，“行！我帮你问问！”
“小师傅！我这儿有个闹钟！上发条就走，不上就停！是不是发条断了？”一个老太太颤巍巍地递过来一个老式马蹄闹钟。
“小兄弟，我这电熨斗不热了，能瞧不？”
“我有个手摇唱机的唱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小小的“义诊”摊位前，渐渐围拢了人气。
雷二蛋来者不拒，手法娴熟，诊断精准。修接触不良的插座、调失准的闹钟快慢针、清理电熨斗里烧死的触点…对于真正损坏严重的核心部件（如烧毁的变压器、碎裂的唱针），他也坦诚相告：“大爷\/大妈，这个零件坏了，我这儿没有备件，得去专门的地方配了。”
他一边修，一边和顾客闲聊，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他的需求：“…对，就是老电子管收音机里用的，大概火柴盒大小，黑胶木壳，四个脚，上面印着‘465-1’的…您要有，或者知道谁有，千万告诉我！我拿好东西跟您换！”
雷小燕则化身尽职的“小药童”，负责维持秩序（虽然没人需要她维持），帮雷二蛋递工具（虽然经常递错），小脸上满是参与“大事”的兴奋与自豪。
“眼镜张”听到这边吵吵嚷嚷的，心里好奇得很，便也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抱着胳膊站在人群外围，踮起脚尖往里瞅。
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雷二蛋动作麻利得很，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个接触不良的插头给修好了，接着又拿起万用表，像模像样地鼓捣了几下，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一个电筒灯泡烧毁了。
“眼镜张”那透过厚厚镜片的浑浊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就在雷二蛋刚给一个老伯修好接触不良的拉线开关，准备喝口水歇歇的时候，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小伙子……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雷二蛋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原来是个戴着眼镜的老头。
他挠了挠头，笑着说：“我啊，就是自己瞎琢磨的，嘿嘿。”
“眼镜张”点了点头，说：“嗯，不错不错，这手艺可不简单啊。”
雷二蛋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我就是喜欢捣鼓这些东西，还有很多要学的呢。”
“眼镜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有这手艺，以后肯定有出息！”
雷二蛋听了，更高兴了，连忙说：“谢谢大爷夸奖，我会继续努力的！”
雷二蛋回头。
只见一位穿着洗得发白、打着整齐补丁的旧中山装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在了摊位旁。
老者头发花白稀疏，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像能穿透事物的表象。
他手里没拿要修的东西，只是静静地看着雷二蛋的工具和他刚修好的那个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