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杰身子剧烈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
不是因为疼痛。
而是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沸腾的怒火!
他死死咬紧牙关,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铁锈的味道。
那是牙龈被咬破流出的血!
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这个夺走他尊严、爱情、前程,如今连最后的尊严都要践踏的仇人。
就在眼前。
当着所有人的面,这般嘲讽羞辱他!
怒!怒!怒!!
滔天的怒火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恨不得立刻暴起,将头顶这只脚连同它的主人一起撕成碎片!
但是。
他没有动。
甚至,连一丝挣扎的动静都没有。
他强行压制住了身体本能的反应,任由“德隆”用鞋底侮辱性地碾磨他的头颅。
不能动!
绝对不能动!
眼前这位“恶魔”与刚刚完成契约的白玛大祭祀,显然关系匪浅。
若此刻暴起发难,无论理由为何,在他人眼中,都是对一位尊贵大祭祀的冲撞与亵渎。
是十恶不赦的犯上之罪!
德隆甚至可以借此为由,煽动白玛,将他格杀当场!
隐忍!
必须隐忍!
只有忍下这奇耻大辱,活下去,才可能等到复仇的机会!
复仇。
一定要复仇!!
为了复仇,我什么都能忍!
他紧紧闭上双眼,将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杀意,都死死地摁压在心底最深处。
不让其从眼神中泄露一丝一毫。
然而。
德隆,没有按照常理出牌。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极致的羞辱已是尽头之际——
“噗嗤——!”
一声利刃透肉的闷响,毫无征兆地传来!
紧接着,一阵难以言喻的撕裂般的剧痛自卓杰背心炸开,席卷全身!
一截闪烁着光泽的玛瑙匕首,从他前胸透体而出!
锋锐的刀尖刺破了他肺叶,剧烈的刺痛和随之而来的窒息感让他眼前猛地一黑。
卓杰只觉得周身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四肢瞬间发软。
所有的恨意都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他……
为什么敢杀我……
为什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我?
这是卓杰此刻最大的疑惑。
在一刀刺入卓杰体内后,“德隆”并未罢手。
他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白玛正在进行的契约仪式。
他将手中那柄沾血的玛瑙匕首,塞到白玛冰凉的手中,只吐出一个冰字:
“刺!”
白玛此刻被祭器吸收了大量气血,容颜苍白如雪。
听到“德隆”的命令,她纤长的睫毛微颤,竟真的强行中断了仪式,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到奄奄一息的卓杰面前。
在卓杰因剧痛和极度惊骇而涣散的目光注视下,她举起匕首,没有任何犹豫,一刀刺入了他血肉模糊的胸口!
接着,“德隆”用下巴对着白玛微微一点。
白玛会意。
她拔出匕首,看也不看地上抽搐的卓杰,转身,将这把沾染着血迹的凶器,递到了铁木的手中。
铁木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白玛。
这张令他魂牵梦萦的容颜,此刻近在咫尺,但他不知道怎么样应对了。
眼前这一幕幕极大地冲击着他的世界观。
让他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
爱慕、嫉妒、恐惧、惊骇……种种情绪扭曲在一起,让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他略显空洞地看着她虚弱的面容,最终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柄沉甸甸的匕首。
步履沉重地走到卓杰身边,避开对方那充满了质问的眼神。
一咬牙,将匕首刺入了卓杰的躯体。
随后,在白玛无声的示意下,铁木回过头,将匕首递到了罗布手里。
罗布接过匕首。
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边上这位地位尊崇的大祭祀。
又飞快地瞥向一旁单手叉腰、仿佛执掌生杀予夺的“德隆”,眼神深处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复杂。
但他不敢多看,只得提起匕首,依样画葫芦,一刀刺入卓杰的心口位置,完成了“投名状”。
之后,他将匕首递给了洛桑。
御女无数、自诩见识过各色佳丽的洛桑,此刻心神受到了更加巨大的冲击。
他平生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在气质与地位上,“惊艳”到近乎失态。
他没办法理解,为何……这宛若神女临凡的女子,会与德隆这个纨绔产生交集?
不,这不是简单的交集。
凭借他多年周旋于情场的感觉,他很确定,这两人就是情侣的关系。
而且在这段关系中,“德隆”竟还是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那一个!
这……怎么可能?!
凭什么能够这样?!
为何如此圣洁高贵又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却偏偏对一位纨绔子弟言听计从至此?
一股荒谬的感觉冲击着他的认知,让他灌顶之道几近小成的“道心”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心中虽翻腾着惊涛骇浪,洛桑手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提起那柄血迹斑斑的匕首,看也不看卓杰那已经开始散瞳的双眼,一刀刺入了他的胸口。
就这般。
这柄玛瑙匕首,一次次传递,一次次刺入的卓杰的胸膛。
卓杰双目瞪得滚圆,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
他死死盯着庙宇残破的穹顶,瞳孔中倒映着这无比荒诞,令他至死都无法理解的一幕。
弥留之际,强烈的震撼甚至压过了肉体的剧痛。
大祭祀,那是何等超然尊贵的存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小小的纨绔子弟掌控到如此地步?!
皮魔假扮?魔种操控?毒药胁迫?
然而,祭器认主的场景犹在眼前。
皮魔是不可能让祭器认主的。
四品祭器自有净力,什么魔种、毒药,在净土骨莲的力量面前都不堪一击。
以大祭祀高贵的地位,更不存在被权势胁迫的可能。
按理说,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操控一位大祭祀!
可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又该如何解释?
这悖逆常理的景象,让庙内所有被迫参与其中的人,都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与百思不得其解。
“德隆”也没有兴趣给这些人解释。
当瘦小的才让也颤抖着完成那最后一刺,将匕首从卓杰体内拔出时,庙内还没“同流合污”的人,仅剩一个。
多吉。
这位一直看不起德隆,视其为祭祀后人耻辱的多吉。
那个与卓杰私交不错的多吉。
在最后,德隆玩味的目光落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多吉接触到这目光,心头猛地一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下意识地看向周围的“同伴”寻求支撑,然而洛桑避开了他的目光。
罗布目视前方神游天外。
铁木则脸色阴沉地盯着地面,不知在盘算什么。
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完全被孤立,如同暴风雨中一叶飘摇的孤舟。
他看着才让递过来的、那柄仿佛重若千钧的染血匕首,呼吸变得无比粗重。
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最终还是接过了匕首。
冰凉的触感和黏腻的血污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啊啊啊!!!”
突然,他像是被无尽的恐惧和压力摧毁了理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柄匕首狠狠抛向庙门外的黑暗中!
随后,他如同疯了一般,跌跌撞撞、连滚爬爬地冲出破庙,凄厉叫声着,迅速消失在风雪呼啸的夜色中。
白玛见多吉状若疯癫地冲来,还以为他要对“德隆”不利,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德隆”身前。
“德隆”见状,却只是轻轻拍了拍白玛纤细的腰肢,语气平淡道:
“做的很好……”
不知是在夸奖她下意识保护自己的举动,还是在赞许她完美地主导了这场针对卓杰的处刑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