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琉璃派还笼罩在薄雾之中。
青鳞江起身,换上了一身常见的藏青色修行服,径直朝着后方那座巍峨耸立的雪山行去。
琉璃派的密修院,便坐落在半山腰一处背风向阳的平台上。
山路以粗糙的青石板铺就,蜿蜒向上,仿佛没有尽头。
起初一段尚算平缓,但越是往上,空气便愈发稀薄寒冷。
凛冽的山风如同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呼吸之间,已是白雾缭绕。
四周的植被也从低矮的灌木,逐渐变为附着在岩石上的苔藓。
再往上,便只剩下皑皑白雪与裸露的黑色岩石。
“怪不得德隆那家伙打死也不愿来……”
感受着刺骨的寒意与攀登的吃力,设身处地想想,以德隆那养尊处优、疏于锻炼的体魄,这段山路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酷刑。
花费了足足半个时辰,青鳞江才堪堪抵达目的地。
眼前是一片被人工开凿出来的巨大平台。
平台边缘立着几座饱经风霜的玛尼堆,五彩经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平台尽头,便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院落,黑墙金顶,门楣上悬挂着以净土文书写的“密修院”匾额。
他迈步走入院子。
院内极为开阔,以青石板铺地,此刻已有二三十名弟子在此修炼。
他们大多身着与青磷江类似的藏青修行服,也有少数几位穿着明黄色的僧袍,显然身份更为特殊。
这些弟子年龄跨度不大,多在十几到二十几岁之间,但无一例外,眼神锐利,气血旺盛,显然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精英。
青磷江心中明了,这密修院与黑崖门的内门类似,绝非普通弟子可以进入。
能在此地修行的,要么是像他这样,身为祭祀的直系后人。
要么便是经历了重重严苛考验,凭借自身天赋与毅力硬生生闯进来的平民天才。
德隆平日里身边环绕的那些趋炎附势、只会溜须拍马的跟班,是绝对没有资格踏足此地的。
在踏入院落后。
大部分弟子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继续自身的修炼,完全把他当做空气。
一位身材魁梧、穿着黄袍的光头少年,在看到他时,甚至毫不掩饰自身的厌恶与不屑。
随着鼻腔里“哼”地一声,两道白雾随着喷出。
多吉。
这也是一位祭祀的孩子,已经修成第一轮脉,一直视德隆为祭祀后人中的耻辱。
青磷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心中没有任何恼怒或难堪的情绪。
相反,他甚至还觉得这种被集体排斥、被他人鄙视的体验,颇为……新颖。
毕竟,无论是江少明,山魈江,他一直以来都是他人口中的孩子。
所到之处,迎接他的不是敬畏、崇拜、倾慕,就是暗自恐惧。
何曾体会过这般被人无视、甚至鄙视,视为耻辱的滋味?
不过,他没有表露丝毫内心的想法。
只见他脸上迅速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与不快,目光带着些许愤懑扫过院内众人。
尤其是那个对他冷哼的黄袍壮汉多吉。
然后像是为了躲避这些目光,低着头,快步走向院子边缘、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角落。
在那里站定,他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仿佛在借此平复心绪。
之后便开始进行最基础的热身活动。
热身完毕,他沉腰坐胯,摆开了琉璃桩,开始打磨气血。
尽管这是第一次真正演练琉璃派的桩功,但他拥有无数不同流派桩功的积累。
高屋建瓴之下,这琉璃桩的诸般关窍、气血运行路线,在他眼中并无太多秘密可言。
初次尝试,其身形、气血的配合,便已达到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程度,远远超出德隆过往的最佳状态。
青磷江深知德隆的废柴程度。
为了不暴露,他刻意在原本近乎完美的桩功中,人为地制造了不少瑕疵与破绽。
或是气血运转时,在某些经脉处故意显得滞涩不够圆融;或是在姿势转换的瞬间,刻意流露出几分下盘不稳的迹象。
甚至模仿了一些资质平庸、不得要领的弟子常见的错误与发力习惯。
他这边刚演练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院门口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一位身着绛红色僧袍、面容肃穆的中年喇嘛迈步而入。
正是密修院,平措院首,也是德隆的舅舅。
平措院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院内众弟子的修炼情况,不时微微点头或摇头。
当他的视线掠过角落里的“德隆”时,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诧异。
显然,这个外甥时隔三月再次出现在密修院,本就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不动声色地踱步过去,站在不远处,仔细观瞧“德隆”的琉璃桩。
看着看着,他眼中那抹诧异之色更浓了几分。
他发现自己这个一向惫懒、朽木难雕的外甥,今日这桩功,虽然依旧问题不少,气血运转也时有凝滞,但整体的架子、神韵,比起三个月前那简直不成样子的状态,竟然好了不止一筹,看起来……居然有模有样了起来?
这着实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待到青鳞江一个姿势,故意出现错漏的时候,平措院首适时上前,乌木教棍出手,棍尖精准地点在青磷江后腰某处穴位。
帮助他纠正了这个角度偏差。
“沉胯……引气血过尾。”
青鳞江依言调整。
就这么在平措院首的调整下,打完了一套。
待他缓缓收势,平措院首这才走上前,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做的不错!”
平措院首的语气中,难得地带上了一丝赞许:“气息虽乱,但架子比以往正了不少,神意也凝聚了几分。”
“若能日日坚持,都如今日一般专注刻苦,不出三月,你这琉璃桩便能登堂入室。”
“若能保持这般心性苦修一年,桩功大成,也并非不可能。”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外甥:“比之过去,确是进步良多……终于开窍了?”
闻言,青磷江心中却是微微一惊。
不是?
我都已经尽全力出错、展现“废柴”了,为什么……还是表现得太过优秀了?
德隆真的有这么废柴吗。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故意展现出这么多“低级错误”,会不会演得太过火。
毕竟自己的舅舅是院首,就算再废柴,耳濡目染之下,总该有点底子吧?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被责备“朽木不可雕”,也总比暴露身份要好,他也就心安理得地继续“废柴”表演了。
可万万没想到,真实的德隆,其废柴程度竟是如此惊世骇俗,以至于他这精心设计的、漏洞百出的桩功,在平措院首眼中,居然都成了“开窍”和“不错”的表现!
他迅速收敛心神,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混杂着对认可的些许欣喜,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恐惧与后怕。
他微微低下头:
“舅舅!”
随后,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道:“孩儿……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这话语,配合着他那苍白的脸色和惊惧的眼神,完美地塑造出了一个被即将到来的、危机四伏的朝圣之路吓破了胆,从而在绝境压迫下,不得不激发出一丝求生本能和潜力的纨绔子弟形象。
平措院首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德隆的父母,无论是身为祭祀的丹采,还是他已故的妹妹,资质与悟性都是一等一的。
德隆身为他们的孩子,继承了他们的血脉,资质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过去之所以表现得那般不堪造就,无非是因他母亲早逝,对他打击过大。
而丹采又心怀愧疚,不忍严加管教,以至于将他放养成了一个沉溺享乐、不思进取的纨绔。
如今,在死亡的威胁下,这混小子终于感到害怕,从而激发出了血脉中的潜力,开始认真对待修行。
倒也合情合理。
虽然起步太晚,总好过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