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变电站锈蚀的屋檐成串砸下,林默的运动鞋底在满是泥垢的水泥地上打滑。
他背贴着斑驳的配电柜门,听着外面黑车引擎的轰鸣逐渐逼近,喉结动了动——方才在地下通道里被冷雨浸透的衬衫正贴着后背,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窜,却压不住掌心那点烫。
那是父亲留下的铜制铭牌,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此刻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在掌心里一下下叩着皮肤。“放下恐惧”四个字在指腹下凸得分明,像根细针挑开他紧绷的神经。
“老林!”周晓冉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从控制台后传来,他正半跪在积灰的地板上,用瑞士军刀剖着一根剥了皮的电线,眼镜片上蒙着层雾气,“热成像屏蔽只能撑三分钟,他们的无人机马上要扫过来了。”
林默的手指在控制台布满蛛网的按键上顿住。
屏幕里跳动的红色光斑是潜龙组的追踪信号,正以每秒三个坐标的频率刷新——和他脉搏的节奏惊人一致。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意识连接时看见的叠影:无数个自己站在不同的现实分支里,每个分支的潜龙组都在追逐同一扇门。
而所有门的位置,都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线头攥在他手心里。
“周哥。”他蹲下来,膝盖压到一块碎瓷片,疼得倒抽冷气,“如果门的位置真的跟着导体走......”
“那我们就能当饵。”周晓冉的刀尖精准挑开电线里的铜芯,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你引门去他们最不想开的地方,我用终端机伪造共振信号。”他扯过搭在椅背上的破外套擦了擦手,动作快得像台精密仪器,“废弃电网枢纽在城北,那里的旧变压器早该报废了,潜龙组的设备肯定测不准。”
林默摸出终端机,金属外壳还带着方才狂奔时的体温。
屏幕上的倒计时跳到00:52:17,现实门的坐标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波动——这是导体特有的“意识频率”在作怪,就像心跳会影响心电图。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导体不是容器,是桥梁。”
当他再睁眼时,瞳孔里的焦距散了又聚。
终端机突然发出刺啦的电流声,屏幕上的坐标开始扭曲,原本指向地铁调度中心的红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北偏移。
“成了。”林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意识深处像有根琴弦被人狠狠拨了一下,“他们的追踪系统在锁定这个假坐标。”
周晓冉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终端机的USb接口闪着蓝光——他正在往备用电路里植入反制程序。“电网瘫痪需要三十秒准备时间,”他头也不抬,额角的汗滴在键盘上晕开个灰点,“等他们的人冲进枢纽,我就切断那片区域的供电,到时候热成像、通讯器全得抓瞎。”
外面突然传来尖锐的刹车声。
林默贴着窗户缝隙往外看,三辆黑车停在五十米外,车顶的潜龙组标志在雨里泛着冷光。
为首的车门打开,穿黑风衣的男人举着信号探测器,屏幕上的红点正疯狂闪烁——正是他们伪造的城北坐标。
“走了。”林默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顺着腰际流进裤腰,“他们往北边去了。”
“那我们去南边。”周晓冉拔掉U盘,动作利落地把终端机塞进背包,“主控中心在城南,那里有全市电网的核心节点。
要真正控制现实门的位置,得去切断他们的主信号源。“
雨势突然大了。
两人冲进雨幕时,林默的终端机在兜里震动,显示潜龙组的信号已经全部偏离——城北枢纽方向的红点密集得像团血雾,而他们脚底下的地面,正随着远处变压器的嗡鸣微微震颤。
“老林?”周晓冉的声音被雨声撕成碎片,“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林默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尖却在碰到太阳穴时顿住。
他听见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蜂鸣,像无数根细针在意识深处扎着,原本清晰的现实边缘开始模糊——方才调整意识频率时的那根“琴弦”,此刻正被看不见的手越绷越紧。
“没事。”他扯了扯嘴角,可喉咙里的腥甜骗不了人,“可能是......跑太急了。”
周晓冉没再追问。
两人拐过街角时,林默最后看了眼身后——废弃变电站的铁门在风雨中摇晃,像只半睁半闭的眼睛。
而在更远处,城北方向腾起一片刺目的蓝光,那是反制程序触发的电网短路。
意识里的蜂鸣还在加剧。
林默摸了摸胸口的铭牌,突然想起潜龙组资料里提到的“现实共振器”——那是种能干扰导体意识的武器。
此刻他太阳穴上的血管跳得厉害,仿佛有个声音在意识深处低语:他们已经发现了。
但他没有停步。
雨水灌进领口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所有杂音——这一次,该他们追上来了。
无需修改
雨幕里的路灯在林默视网膜上晕成模糊的光斑,他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太阳穴突突跳动的频率与意识深处的蜂鸣声完全重合,像是有人用生锈的齿轮在他脑仁里碾动。
“老林!”周晓冉的手突然攥住他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骨头。
林默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在了路中央,雨水顺着额发滴进眼睛,他眨了眨,看见前方二十米处的电子屏——“城南电网主控中心”的霓虹招牌在雨雾里忽明忽暗,像团随时会熄灭的火。
“刚才你差点往车流里冲。”周晓冉扯下自己的外套罩在两人头顶,眼镜片上的水痕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扭曲,“共振器的干扰加重了?”
林默张了张嘴,喉咙里泛起的腥甜先涌了出来。
他抹了把嘴,指腹上的血珠在雨里很快被冲散。
意识里的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十二岁的自己蹲在老房子的阁楼里,看父亲在泛黄的笔记本上写字,钢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蝉鸣;十九岁的自己握着医院的病危通知书,父亲枯瘦的手攥住他手腕,最后一口气呵在他耳边:“导体不是容器,是桥梁……”
“桥梁?”林默低笑一声,雨水灌进嘴里,“原来您说的桥梁,是要我扛起所有可能的现实?”
周晓冉的手掌突然按上他后颈。
这个总被调侃“人形温度计”的计算机天才,掌心烫得惊人:“撑住,还有三十秒到主控门。”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林默后颈的旧疤——那是两人大二时爬墙逃课摔的,“记得吗?当年你摔断胳膊还在背电路公式,说‘疼到极限就不会觉得疼了’。”
这句话像根细针挑破了混沌的意识。
林默眼前闪过父亲笔记本最后一页的字迹,墨迹被泪水晕开,却仍能看清那句:“选择不是改变命运,而是接受命运。”
“接受。”他重复着,脚步突然变得沉稳。
雨水顺着下颌线砸在地上,溅起的泥点弄脏了周晓冉的袖口,“周哥,我好像明白父亲说的是什么了。导体不是操控现实的人,是……”
“是所有可能的承载者。”周晓冉突然接口。
他的手指在口袋里攥紧终端机,屏幕蓝光透过布料映在腿上,“你上次说意识连接时看见无数个自己,每个分支都在追同一扇门——那些门其实是同一个命运的不同切面,而你是唯一能同时看见所有切面的人。”
主控中心的钢化玻璃门在雨中泛着冷光。
林默摸出从变电站顺来的电工证,感应区的红灯闪了两下,“滴”的一声变成绿色。
门开的瞬间,两人身上的雨水成串落在大理石地面,在身后拖出两条水痕。
主控室的空调正发出年久失修的嗡鸣声。
周晓冉直奔监控台,指尖在键盘上翻飞的速度比在变电站时更快,后颈的碎发被吹得翘起:“潜龙组的车队在城北枢纽吃了瘪,现在有三辆车调头了,距离这里还有十二分钟。”他突然顿住,鼠标滚轮猛地往下一压,“他们启动了空中支援,无人机群五分钟后抵达。”
林默站在中央控制台前,金属操作面板冷得刺骨。
他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将父亲的铜铭牌按在胸口,冰凉的金属贴着发烫的皮肤,像块镇心石。
终端机的USb接口与控制台对接时发出轻响,屏幕上的代码如瀑布般倾泻——那是他花了三个通宵破译的潜龙组协议。
“坐标参数已定位。”林默的声音平稳得像是精密仪器,“现实门的初始位置在……”
“等等!”周晓冉突然转身,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在监控屏上,“他们的信号源在干扰你的终端机!我这边显示……”
“我看得见。”林默盯着终端机屏幕,原本清晰的代码开始扭曲,像被丢进热油的纸片。
他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指甲盖因为用力泛白,“父亲说选择是接受命运,那我选择……不打开这扇门。”
反向代码输入的瞬间,控制台发出刺耳的警报。
红色警告灯在天花板上旋转,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扭曲。
林默的太阳穴突然炸开剧痛,他踉跄着扶住操作台,眼前再次闪过父亲的脸——那是他最后一次清醒时的模样,眼角的泪痣在病号服的白里格外明显:“小默,命运从不是选择题,是必答题。”
“必答……”林默的手指重重按下回车。
终端机屏幕瞬间黑了三秒,再亮起时,现实门的坐标参数开始疯狂跳动,从地铁调度中心、城北枢纽,到他们此刻所在的主控室,最后停在一片雪花噪点里。
“成功了?”周晓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紧绷。
他抓起桌上的信号探测器,屏幕上的红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他们的追踪系统……”
警报声突然拔高了一个调门。
林默的终端机主控芯片位置闪过一道红光,像一滴血渗进清水。
他瞳孔骤缩,看见芯片表面浮现出潜龙组的标志——那个被他在三天前摧毁的“现实锚定”程序,不知何时已悄然植入。
“老林?”周晓冉的声音突然遥远,“你脸色……”
林默没说话。
他盯着那道红光,看着它顺着芯片电路爬向终端机核心,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意识深处的蜂鸣声变成了轰鸣声,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所有杂音——这一次,命运的必答题,才刚刚开始。
终端机的红光仍在持续闪烁,在林默瞳孔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夹着的老照片:年轻的林父站在同样的主控台前,身后的屏幕上,现实门的坐标正安静地停在原点。
而此刻,那道红光,正在改写所有的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