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房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
来人穿着明显大一号的灰蓝色囚服,怀里随意抱着几件脏衣服。
他迈步走进来,姿态却异常古怪,后背微微弓起,肩膀耸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弹簧上,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猎豹般的侵略性。
冷眼看去,他就像一块被千年风雨反复蹂躏过的玄武岩,粗粝、坚硬、布满伤痕。
刀削斧劈般的颧骨下,一道狰狞的月牙形疤痕从左眼下方斜劈至嘴角,粉白色的新肉在深褐色的皮肤上异常刺目
寸头剃得极短,几乎贴着头皮,青色的发根下,后颈处隐约露出一串模糊褪色的数字刺青,某种过往的印记。
长期囚禁赋予了他一种矛盾的体魄:肩颈和手臂的肌肉虬结贲张,如同勒紧的铁索,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然而腹部却已微微松弛隆起,像一只生锈后不再绷紧的锅炉。
正在柜台后整理衣物的吕晓峰,一个马涛手下的年轻犯人,看到此人进来,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起。
他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强……强哥!您来洗衣服?”
来人正是d区臭名昭着的“强哥”——魏宝强,一个无期徒刑的狠角色。
他没有回应,只是缓缓转过头,那双眼睛冰冷地扫向吕晓峰。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瞳孔黑得如同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黑曜石,深不见底,却偏偏能让人感觉到它在转动,仿佛能诡异地翻转180度,用那大片瘆人的眼白死死攫住目标!
被这非人的目光盯住,吕晓峰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犯人,而是直面从地狱深渊爬出的索命恶鬼!
他慌忙抓起登记本和笔,双手递过去,姿态卑微到尘埃里:
“强……强哥,您登记一下……”
魏宝强却看都没看那笔。
他的右手伸出来,拿起笔掂量了一下,那只右手的小指赫然缺失,断口处参差不齐,如同被某种巨力(比如老虎钳)生生夹断碾碎!
随即,他将笔随意丢开,无视了吕晓峰,径直朝着洗衣房后面轰鸣作响的机房门口走去。
“强哥!强哥!”
吕晓峰魂飞魄散,赶紧小跑着追上去,赔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后面是机房,脏得很!您要洗衣服,交给俺就行!保证给您洗得干干净净……”
魏宝强脚步不停,反手一记毫无征兆的推搡!那力量大得惊人,吕晓峰感觉自己像被一辆小卡车撞上,踉跄着向后摔去,重重撞在洗衣机上,痛哼一声。
魏宝强头也不回,像推开一件碍事的垃圾,一步踏入了充斥着巨大轰鸣和湿热蒸汽的机房。
机房内,十几台工业洗衣机如同咆哮的钢铁巨兽,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几个正在忙碌的犯人看到这尊煞神闯入,全都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惊惧,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魏宝强的凶名,足以让这些底层囚犯噤若寒蝉。
魏宝强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雷达般扫视着这个充斥着噪音和湿气的空间。
他的目光掠过轰鸣的机器,掠过堆积的脏衣篮,最终定格在机房角落,那里矗立着两个高大、厚重的绿色铁皮橱柜。
他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无声无息。
然后,他走向旁边一个堆满杂物的工具箱,目标明确地从中拎起一把沉甸甸、足有半米长的特大号活动扳手。
冰冷的金属在他手中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
他拎着扳手,如同拎着一把战锤,一步步走向铁皮橱柜。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压过了机器的轰鸣!
沉重的扳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在第一个橱柜门挂着的硕大铁锁上!
火星四溅!那看似坚固的铁锁如同纸糊般应声碎裂、变形、崩飞!
魏宝强面无表情,伸手猛地拉开变形的柜门。
里面!整整齐齐,码放得如同军火库般的,是堆积如山的万宝路香烟!一条条,一层层,塞满了整个橱柜!
这正是秦川建立监狱“烟币”体系的核心储备金!
吕晓峰捂着胸口挣扎着爬起来,和机房里的其他几个小弟看到这一幕,都愣住了。
强哥……这是要抢烟?可看他的架势,又不太像……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时,魏宝强接下来的动作让他们彻底懵了!
他并没有去拿烟,而是伸出那只缺指的右手,如同铁钩般死死扣住橱柜的边缘,全身虬结的肌肉瞬间绷紧!
“嘎吱——轰隆!!!”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响起!那个沉重的铁皮橱柜,竟被他硬生生地拽翻、扯倒!如同山崩!
里面成千上万条香烟如同决堤的洪水,哗啦啦倾泻而出,瞬间铺满了机房油腻的水泥地面!
紧接着,魏宝强如法炮制,走向第二个橱柜!
“哐当——!!!”
又是一记雷霆万钧的重击!扳手砸碎铁锁!
“轰隆——!!!”
第二个橱柜也被他狂暴地拽翻在地!
更多的香烟如同金色的瀑布般汹涌而出,与之前的混在一起,堆积成一座令人窒息的小山!
整个机房的地面,几乎被万宝路香烟的海洋淹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气味。
吕晓峰等人彻底傻眼,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是要干什么?!
下一秒,魏宝强给出了答案。
他面无表情地从囚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
“咔嚓!”
火苗蹿起。
他面无表情地将怀里抱着的几件脏衣服凑到火苗上。
干燥的布料瞬间被点燃,火舌贪婪地蔓延开来。
然后,在吕晓峰等人惊恐万状的目光注视下,魏宝强像丢垃圾一样,将手中燃烧的衣物,随意地、精准地,抛向了地面上那座由香烟堆成的、价值难以估量的“金山”!
“不——!!!”
吕晓峰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终于明白了!强哥不是来抢的!他是来毁灭的!
他要将秦川的根基,将这监狱里无形的金融帝国,付之一炬!
他疯了般扑过去,想用身体扑灭那刚刚蹿起的小火苗!
然而,一只缺指的、铁钳般的大手,更快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窒息感瞬间袭来!吕晓峰甚至来不及挣扎,整个人就被魏宝强单手提起,像扔一个破麻袋般,狠狠砸向旁边一台正在轰鸣运转的大型洗衣机!
“砰——噗嗤!”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头碎裂的轻响!
吕晓峰的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从洗衣机上滑落,瘫软在地,口中喷出一股殷红的鲜血,彻底失去了意识。
机房内,其他几个小弟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如同灌了铅,半步都不敢挪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小小的火苗,如同贪婪的恶魔,迅速舔舐着干燥的烟盒、包装纸!火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浓烈刺鼻的黑烟瞬间升腾而起!堆积如山的香烟化作一片疯狂扭动的火海!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
“快……快跑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几个人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架起昏迷的吕晓峰,仓皇逃向机房外。
身后,是吞噬一切的烈焰和滚滚浓烟!
……
厨房后厨,弥漫着土豆淀粉和洗涤剂的味道。
秦川和李广文并排坐在小马扎上,手里各拿着一把削皮刀,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土豆。
李广文一边熟练地削皮,一边压低声音对秦川说:
“秦少,按您的吩咐,我让信得过的兄弟把近两个月进来的‘新货’仔仔细细筛了一遍,底子都摸清了。暂时……没发现海龙会的钉子。”
秦川手中的刀停顿了一下,土豆皮像一条细长的带子垂落。
他若有所思:“海龙会要动我,未必会用自己的人。借刀杀人,更干净。”
李广文深以为然:“秦少说得对!用外面那些不知根底的亡命徒,或者收买监狱里现成的狠角色,更隐蔽,也更难防!”
话音未落——
“秦少!李哥!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个负责通风报信的小弟像被火烧了屁股,跌跌撞撞冲进后厨,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
秦川霍然抬头,眼神锐利如刀:
“慌什么!说清楚!”
“是……是d区的魏宝强!那个疯子!他……他冲进洗衣房机房……把……把咱们所有的‘烟’……全他妈给点了!烧了!全烧了!”
小弟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恐。
秦川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手中的削皮刀“啪嗒”一声掉在土豆堆里。
他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大步流星冲出厨房。
李广文紧随其后,脸色同样难看至极。
还没走到洗衣房,远远就看见那边浓烟滚滚,如同一条狰狞的黑龙直冲天际!刺鼻的焦糊味和烟草燃烧的怪味已经弥漫过来。
现场一片混乱。尖锐的警哨声此起彼伏,穿着制服的管教们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犯人们用脸盆、水桶接力救火。
水泼在烈焰上,发出“嗤嗤”的声响,蒸腾起大片白雾,却杯水车薪。
在一片混乱和浓烟中,魏宝强被两个身材魁梧的管教死死按住,双手反铐在身后。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极其冰冷的嘲弄笑意,冷漠地看着眼前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滔天大火,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马涛看到秦川和李广文赶到,像找到了主心骨,又带着深深的愧疚冲过来,声音嘶哑:
“秦少!李哥!我对不住你们!我没看住……”
秦川的目光越过马涛,如同两柄冰锥,死死钉在魏宝强那张冷漠的脸上。
那眼神中蕴含的寒意,让旁边的李广文都感到心悸。
“不关你事。”
秦川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他是冲我来的。”
李广文看着魏宝强,眉头紧锁,低声道:
“这魏宝强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滚刀肉!在d区独来独往,跟谁都不沾边,活得像块石头……他怎么会突然……”
“目的很明确。”
秦川的声音依旧冰冷,却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锐利。
“毁掉我们的‘烟币’储备,打垮我们在监狱里的经济命脉。釜底抽薪……看来海龙会背后,有明白人支招了。”
马涛看着那几乎无法扑灭的火势,满脸绝望和焦虑:
“秦少!储备金……全完了!咱们的‘烟币’……这下……”
秦川缓缓转过头,看向那片冲天的火光和混乱的救火人群。
他的嘴角,忽然向上勾起一个极其冷冽、甚至带着一丝残酷意味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的挫败,反而充满了掌控者的轻蔑和一种被激怒后的、更加深沉的算计。
“烧掉这点烟,就想打垮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带着一种钢铁般的意志和冰冷的自信:
“他们想得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