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梆子声刚过三更,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蹄铁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的碎石子撞在门柱上,打破了深夜的沉寂。守门的兵丁刚要呵斥,就见一个身穿青布短褂的汉子翻身下马,脸上沾着尘土和血污,腰间的佩刀还在滴着水——正是连夜从江夏镇赶回来的年羹尧。
“快!我要见四爷!有急事!”年羹尧抓住兵丁的胳膊,声音沙哑,眼里满是急切。兵丁见他是年大人,不敢耽搁,连忙转身往内院跑,禀报去了。
此时的内院书房,还亮着烛火。胤禛坐在紫檀木案后,手里捏着一本《盐法考》,目光却没落在书页上,眉头紧紧皱着——他已经三天没收到年羹尧的消息了,派去打探的人也杳无音讯,让他心里始终悬着一块石头。
“爷,年大人到了!”侍卫的声音刚落,书房门就被推开,年羹尧快步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属下无能,惊扰了爷!”
胤禛连忙放下书,起身走到他面前,见他衣衫破烂、脸上带伤,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慢慢说,别急。”他示意侍卫给年羹尧倒了杯热茶,又让侍卫退到门外守着,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年羹尧接过茶杯,双手还在发颤,他喝了口热茶,才缓过劲来,把江夏镇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从假扮绸缎商查探,到戏楼遇隆科多,再到混上船查私盐、强攻船舱时突遭大火,最后任伯安、刘八女葬身火海,他带着手下弃船逃生的经过,一字不落,全都说了出来。
“……火起得太突然了,属下怀疑是有人故意放的火,可当时火势太大,根本来不及查是谁干的。”年羹尧低着头,声音里满是愧疚,“属下没能拿到私盐账册,还让任伯安死了,请四爷责罚!”
胤禛站在原地,听完年羹尧的话,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手指转动着他手上的佛珠,心里翻江倒海——任伯安不是普通的盐商,他是从三品的巡盐御史,手里握着江南盐务的实权,还是康熙御赐“礼仪德化”匾额的人,每年的盐税、私盐分红加起来,是一笔天文数字,背后牵扯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这样的人突然死了,怎么可能不惊动皇阿玛?
“你可知任伯安的分量?”胤禛转过身,语气凝重,“他虽然明面上是盐道御史,但是他的影响力盘根错节。我查他,本是想找到他于八弟串联的证据,可现在他突然死了,你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在江夏镇认出来,若是漏了风声,被有心人捅到皇阿玛面前,我脱不了干系?”
年羹尧心里一紧,连忙磕头:“属下该死!当时只想着拿到私盐证据,没考虑这么多……”
“现在说这些没用了。”胤禛打断他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任伯安一死,八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胤禟也可能会借着这事闹到皇上面前,追究到底;而皇上本就忌惮皇子结党,若是知道我派你查任伯安,还出了人命,定会怀疑我有争储之心,到时候别说赈灾有功,怕是连我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
他在书房里踱来踱去,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对策——派人去江夏镇销毁证据?可现场已经被知县的人查过了,船骸、盐粒都在,怕是已经晚了;让年羹尧躲起来?可年羹尧是他要来身边办差的人,突然失踪,只会更引人怀疑;自己主动向皇上请罪?可没有证据证明是年羹尧放的火,贸然请罪,反而会坐实“知情不报”的罪名。
一时间,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音。胤禛停下脚步,看着跪在地上的年羹尧,心里清楚,这事绝不能慌——他现在若是自乱阵脚,不仅自己会出事,还会连累跟着他的人。
“你先起来,”胤禛的语气缓和了些,“这事不怪你,是我当初让你去查任伯安,没考虑到风险。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应对,而不是追责。”
年羹尧站起身,低着头,等着四爷的吩咐。他知道,四爷向来有主见,定能想出办法。
胤禛走到案前,拿起一张宣纸,铺在桌上,却没有提笔,而是陷入了沉思。他现在只想起一个人——邬思道。邬思道足智多谋,擅长谋划,之前几次遇到难题,都是邬思道帮他想出了对策。这次事情这么复杂,或许邬思道能有办法。
“你先去偏院歇着,换身衣服,处理一下伤口,别让人看出异样。”胤禛转过身,对年羹尧说,“对外就说你是去查赈灾粮款的下落,刚从乡下回来,没去过江夏镇——记住,这话对谁都不能说漏嘴,包括你的亲兵。”
“属下明白!”年羹尧连忙应下,转身退出了书房。
书房里只剩下胤禛一人,他走到案前,拿起笔,蘸了墨,却没有立刻写字,而是望着烛火,心里快速组织着语言。他要给邬思道写一封信,把江夏镇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邬思道,包括任伯安的身份、年羹尧的行踪、大火的疑点,还有眼下的困境,让邬思道帮他想个万全之策。
“邬先生,此次江夏镇之事,牵连甚广,任伯安身死,年羹尧被疑,必有人借机发难,皇上恐生猜忌……”胤禛提笔写下第一句,笔尖在宣纸上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写下去。他把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疑虑,都写进了信里——他知道,邬思道现在是他最信任的人,只有邬思道,能帮他走出这个困境。
写完信,胤禛仔细读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找来一个亲信侍卫,吩咐道:“把这封信快马送到京城,亲手交给邬先生,让他看完信后,立刻回信,切记,路上不能有任何闪失,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信的内容。”
“嗻!”侍卫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转身快步退出书房,连夜往京城赶去。
胤禛站在案前,看着桌上的信笺,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却依旧不敢放松——他不知道邬思道会给出什么对策,也不知道康熙会不会很快得知任伯安的死讯,更不知道八爷党会怎么发难。但他知道,现在只能等,等邬思道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