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六月,乾清宫早朝的钟声余韵未散,殿内的气氛却已绷得如弓弦般紧。文武百官按品级列站,目光不自觉地在太子胤礽与皇八子胤禩身上流转——近日东宫与八爷府的明争暗涌,早已成了朝堂上下心照不宣的事,今日看太子一身朝服绷得笔直,神色沉郁,便知必有大事发生。
果然,待户部奏完漕运事宜,胤礽便迈着急促的步子出列,躬身叩拜:“启禀皇阿玛!儿臣有本,弹劾皇八弟胤禩,其掌火器作坊期间,多有逾矩之举,恐损国本!”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连风吹过的声响都清晰可闻。康熙放下手中朱笔,目光落在胤礽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威严:“太子且说,胤禩有何逾矩之处?”
胤礽抬头,眼底带着几分刻意酝酿的怒气,声音响彻大殿:“其一,胤禩借‘改良火铳’之名,向工部索要十万两经费,还请旨扩坊招募五百工匠。如今江南水患刚过,国库需赈济灾民,他却将银两耗在火器上,是为‘罔顾民生’;其二,儿臣听闻,他私下让火器作坊隐匿火铳产量,实际造了五百支,却只报三百支,剩下的不知藏于何处,恐有‘私蓄兵器’之嫌;其三,漠北蒙古商队上月来京,欲购新火铳,胤禩虽称拒绝,却未将此事奏报,反而与商队密谈至深夜,难保无‘私通外藩’之疑!”
这三条弹劾,条条都戳在要害上。百官窃窃私语,不少人看向胤禩,等着他辩解。唯有站在队列中的胤禛,垂着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朝珠,神色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没人知道,胤礽口中“隐匿产量”“密谈商队”的消息,正是他通过东宫亲信,“无意”中透漏给太子的。
胤禩缓步出列,躬身行礼,语气从容无波:“皇阿玛,太子殿下所言,多有不实,儿臣恳请逐一辩明。”
“准。”康熙颔首,目光扫过殿内,带着审视。
“关于十万两经费与扩坊之事,”胤禩先回应第一条,“儿臣奏折中已详述,新火铳需装备漠北、哈密驻军,现有作坊月产三百支,若不扩坊,需两年方能完成换装;十万两经费中,六万两用于采购铜铁硫磺,四万两用于研发‘连发火铳’——此铳若成,可大幅减少士兵伤亡,非‘耗银’,实为‘保边防’。且奏折已由工部、兵部会同核查,两衙均已签字认可,并非儿臣私求。”
工部尚书立刻出列佐证:“皇上,八爷所言属实,经费与扩坊计划,确为边防急需,无半分虚耗。”兵部尚书也随之附和:“哈密驻军火铳更换权,是兵部主动移交,因新火铳需专人调试,移交后更便训练,非八爷越权。”
胤礽脸色微变,却仍强撑着道:“那隐匿火铳产量呢?此事总不假吧!”
“太子殿下怕是听了误传。”胤禩语气依旧平和,“作坊每月实产三百支,每一支都登记在册,由工部笔帖式核对后送往军营,何来‘隐匿’之说?若殿下不信,可查工部的物料消耗账与军营的接收记录,一一对证便知。”
他顿了顿,话锋转向第三条:“至于漠北商队,儿臣本欲今日奏报。上月科布多部落商队来京,确有购铳之意,儿臣当场以‘大清律禁售军器’拒绝,商队逗留三日便离去。儿臣已将此事记录在案,只因昨日忙于调试新火炮,未能及时奏报,非‘刻意隐瞒’。”说着,他从袖中取出文书,递予内侍,“这是商队来访记录与拒售文书,有通译、亲兵签字,恳请皇阿玛查验。”
内侍将文书呈给康熙,康熙翻看片刻,眉头微蹙——文书记录清晰,签字齐全,看不出破绽。他看向胤礽,语气带着几分询问:“太子,你弹劾胤禩,可有实证?”
胤礽支支吾吾,额角渗出冷汗——他的“证据”,不过是胤禛透漏的“消息”,并未核实。“儿臣……儿臣是听亲信所言,担心八弟出错,才急于奏报……”
“听亲信所言,便当庭弹劾兄弟?”康熙的语气沉了几分,“你是太子,当以国事为重,岂能凭流言蜚语,便定人罪名?胤禩改良火器为边防立功,你不与他同心,反而处处猜忌,可有储君的气度?”
胤礽双腿一软,连忙跪地:“儿臣知错!儿臣一时糊涂,恳请皇阿玛恕罪!”
康熙看着他,沉默良久,并未当庭宣判,只缓缓道:“此事非同小可,朕需彻查。着户部核查火器作坊的物料账与产量记录,着理藩院核查蒙古商队的行踪,三日后再议。太子暂行禁足东宫,反思己过;胤禩仍掌火器作坊,不得因弹劾而怠工。”
“儿臣遵旨!”胤礽与胤禩同时躬身,前者脸色惨白,后者神色依旧平静。
早朝散去,官员们三三两两离去,议论声不绝于耳——太子弹劾不成反被禁足,八爷虽未被定罪,却也需待查,唯有雍亲王胤禛,自始至终置身事外,依旧是那个“专注政务、不涉党争”的形象。
雍亲王府的书房内,邬思道捧着茶盏,笑道:“王爷这步棋,走得精妙。借太子之口弹劾八爷,既让太子与八爷彻底撕破脸,又让皇上对八爷生出‘需彻查’的疑虑,而王爷您,却始终是‘局外人’。”
胤禛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眼底闪过一丝深邃:“太子急功近利,八弟锋芒太盛,我不过是顺其势,推了一把。三日后核查结果出来,无论如何,太子的‘失德’与八爷的‘嫌疑’,都会留在皇上心里——这便够了。”
而八爷府中,亲信不解地问:“王爷,明明是太子诬告,皇上为何不直接为您辩白,反而要彻查?”
胤禩坐在案前,翻看着火铳图纸,语气平淡:“皇上要的不是‘辩白’,是‘安稳’。他既怕太子结党攻讦,也怕我掌着实权生异心,彻查不过是做给朝野看,既显公允,也能敲打我与太子。咱们只需按部就班,把核查需要的账目、记录准备好,剩下的,无需多言。”
东宫之内,胤礽焦躁地踱步,狠狠砸了一下桌案:“都是些没用的消息!害我落得这般下场!”他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胤禛棋局中的一颗棋子,这场弹劾,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两败俱伤”的结局。
三日后的核查,果然如胤禩所料——账目清晰,记录完整,蒙古商队的行踪也与文书吻合,胤禩无半分过错。康熙虽未再责罚太子,却也未解除他的禁足,反而下旨让胤禩“加快连发火铳研发”,反而透出对胤禩的信任。
只是没人知道,康熙看着核查结果时,眼底掠过的一丝疑虑——胤禩太过完美,完美得不像个有野心的皇子;而胤禛,太过低调,低调得仿佛从不在意储位之争。这两位皇子,究竟谁才是藏得最深的人?他何尝没有觉得胤禩可堪大用,可他的出身实在是不可入眼,康熙到此刻依然没有真正认可这个儿子。
乾清宫的烛火摇曳,映着康熙沉思的脸庞。储位之争的暗流,并未因这场弹劾的落幕而平息,反而在平静的表面下,涌动得愈发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