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暖对这次学术沙龙高度重视，将其视为扭转形象的绝佳战机。
她提前一小时就开始准备。翻箱倒柜，最后找出了一件相对低调的烟灰色针织衫和黑色长裤，试图营造一种“认真听讲好学生”的氛围。甚至还对着病房卫生间的镜子，练习了好几次“若有所思的点头”和“略带困惑但努力思考”的表情。
林晓晓靠在床头，啃着苹果看她忙活：“至于吗？不就是去听个课？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去参加总统就职典礼。”
“你不懂，”向暖对着镜子最后捋了捋自己俏丽的短发，表情严肃，“这是战场！形象管理也是战斗力的一部分！至少不能看起来太像门外汉！”虽然她本质上就是个如假包换的门外汉。
她提前十五分钟到达多功能报告厅。里面已经坐了不少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和实习生，三五成群地低声交流着，弥漫着一种专业的学术气息。向暖缩了缩脖子，尽量降低存在感，溜到最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笔记本和笔，严阵以待。
沈时韫是和陈主任等几位年长医生一起进来的。他依旧是简单的刷手服外套着白大褂，身姿挺拔，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没有和旁人过多寒暄，径直走到前排预留的位置坐下，拿出笔记本电脑，神情专注，仿佛周围的嘈杂都与他无关。
向暖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阅读会议议程表——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缩写和专业术语她又大半看不懂。
沙龙开始。前半段是一位副主任医师分享罕见颅内感染病例，ppt上满是复杂的影像图和病理切片。向暖听得云里雾里，但努力睁大眼睛，试图抓住每一个她能听懂的关键词，并在笔记本上歪歪扭扭地记下诸如“肉芽肿”、“脑膜强化”之类的词，后面还打了几个大大的问号。
她偷偷瞄了一眼前排的沈时韫。他听得十分专注，偶尔会微微蹙眉，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快速敲击记录着什么，侧脸线条在报告厅的光线下显得冷静而专业。
“真帅啊……”向暖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随即猛地惊醒，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向暖！专注！你是来学习的！不是来花痴的！”
案例分享后的提问环节，几位年轻医生提出了问题，分享者一一解答。向暖伸长脖子听着，那些问答在她听来犹如加密通话，但她努力维持着“好像能听懂”的表情。
中场休息过后，沙龙的气氛明显活跃了一些。接下来是相对轻松的疑难病例讨论环节，主持人鼓励年轻医生和实习生踊跃发言。
ppt上展示了一个新的病例：一位青年男性，突发剧烈头痛、呕吐伴视力模糊，影像学检查提示……
向暖盯着那张ct片子，只觉得黑白灰一团，看得眼晕。但听到主持人说“欢迎大家从不同角度分析诊断思路”时，她心里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又蠢蠢欲动了。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参与进去的机会！就算说不到点子上，至少表明她在思考！万一……万一蒙对了呢？电视里不都那么演吗？主角总能有惊人之语。
几个实习生和低年资医生陆续发言，提出了几种常见可能性。向暖竖起耳朵听，感觉某个词好像有点耳熟。
对了！她昨天好像在网上扫过一眼某个病的症状！也是头痛呕吐！
她深吸一口气，在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竟然真的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主持人（一位友善的教授）有些意外地看到后排一位没穿白大褂的漂亮姑娘举手，出于鼓励，示意她发言。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包括前排的沈时韫。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微微侧头，目光冷淡地扫了过来。
向暖顿时压力山大，心脏砰砰直跳。她站起来，拿着笔记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那个……我……我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呃……脑动脉瘤？”她把这个她勉强记住的名词抛了出来，然后赶紧补充，“因为我看他片子这里……好像有点……圆圆的？”她指着片子上一个她觉得似乎有点凸起的地方，其实根本不确定那是什么。
报告厅里安静了一瞬。
几位老专家互看了一眼，眼神里有些许玩味。
前排一个年轻的住院医忍不住低声笑了一下，被旁边的人用手肘捅了一下。
向暖的脸唰地红了，她知道自己可能闹笑话了。
主持人倒是很和蔼，笑着问：“这位……同学？你不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吧？”
“我……我是陪护家属……”向暖声音更小了。
“哦，家属能有这个思路很难得。”主持人礼貌性地肯定了一句，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个病例的影像表现和临床症状，与典型动脉瘤的特点还是有不少出入的。比如这个位置……”
主持人开始专业分析，委婉但清晰地指出了她的猜测为什么不成立。
向暖站在那里，感觉脸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甚至不敢去看沈时韫的表情，她能想象那一定是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或许还有一丝嘲讽？
果然是降维打击。她就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在她尴尬得无以复加，准备默默坐下装死的时候，前排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了，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报告厅。
“不考虑垂体卒中吗？”
是沈时韫。
他没有回头看任何人，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的ppt上，仿佛只是提出了一个纯粹的学术疑问。
“患者急性发作头痛、呕吐、视力视野障碍，影像可见鞍区占位伴内部密度不均，虽然无典型内分泌紊乱病史，但突发性视野缺损是重要提示。建议急查垂体激素水平及视野检查。”
他的语速平稳，用词精准，没有多余一个字，瞬间将讨论拉回了专业的轨道。
主持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深思的表情：“垂体卒中？嗯……确实，这个角度值得考虑！临床表现有重叠之处，影像上这个密度……快，把冠状位和矢状位重建调出来看看！”
几位专家也纷纷点头，开始围绕沈时韫提出的这个方向展开讨论，完全忽略了刚才向暖那个小插曲。
向暖呆呆地站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他是在给她解围吗？
用一种极其专业、不着痕迹的方式，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她的错误上引开了？
她看向沈时韫，他依旧侧对着后方，神情专注地看着屏幕上调出的新图像，和旁边的陈主任低声交换着意见，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基于病例本身的自然发散，与她毫无关系。
但向暖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残余的尴尬、巨大的 relieved，还有一丝……微小的、却无法忽视的悸动。
他不是完全无视她的存在。他甚至……或许有那么一点点……不忍心看她继续尴尬下去？
虽然他的方式如此冰冷、如此公事公办。
她慢慢地坐了下来，手心有些冒汗。
沙龙结束后，人们陆续离场。向暖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眼睛却一直偷瞄着前排。看到沈时韫合上电脑，和陈主任一边说着话一边朝门口走来，她心一横，再次鼓起勇气冲了过去。
这次，她拦在了沈时韫面前，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真诚：“沈医生！刚才……谢谢你！”
沈时韫停下脚步，看向她，眼神里依旧没什么温度，似乎不明白她谢从何来。
“谢谢你刚才……提出那个诊断思路。”向暖补充道，声音有点紧张，“我知道我刚才说错话了，很丢人……谢谢你帮我解围。”
沈时韫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说：“你误会了。我只是基于病例本身提出合理怀疑，与你无关。”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向暖：“……”
好吧，果然不能期待太多。
但这一次，她没有被冻回去。她看着他那双冰冷却过分清澈的眼睛，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带着一种破罐破摔后的豁达和直率：“不管是不是因为我，反正结果是帮我解了围，我就要谢你！沈医生，你虽然老是冷着脸，但其实是个好人！”
发完一张“好人卡”，不等沈时韫有任何反应，她立刻又接上一句，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还有，我知道我很多都不懂，刚才闹笑话了。但我真的想学！我以后……能偶尔向你请教一些医学问题吗？就很简单的那种！保证不浪费你太多时间！”
她双眼灼灼地看着他，带着期盼，也带着军人特有的那种执着和坦荡。
沈时韫似乎被她这接连不断、直球到底的攻势弄得怔了一下。他看着她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他很少在旁人眼中看到的热烈和纯粹，像是不惧严寒的小太阳。
他微微蹙眉，似乎想拒绝。
但向暖立刻双手合十，做出恳求的样子，眼神可怜巴巴但又充满狡黠：“求你了，沈医生？就当……就当帮助一位渴望知识的进步青年？或者，看在陈主任允许我来听讲的份上？”
她甚至把陈主任这面大旗都扯了出来。
沈时韫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三秒。周围的嘈杂仿佛都被隔绝开来。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既没同意也没拒绝，只是漠然地移开视线，绕过她，径直朝门外走去。
仿佛她刚才说的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向暖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冷漠的背影，却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感到挫败。
因为她敏锐地捕捉到——他刚才没有立刻、毫不犹豫地说“不”。
而且，他离开的脚步，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点？
向暖缓缓地眨了眨眼，嘴角一点点、一点点地扬了起来，最终形成一个灿烂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