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沉舟把最后一个纸箱搬进玄关时，窗外的天已经擦黑了。
这栋老宅子是苏晚外婆留下的，藏在城区最偏的巷弄深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两旁的院墙爬满枯藤，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搬家公司的人走时，其中一个师傅偷偷拉了拉厉沉舟的胳膊，压低声音说：“先生，这宅子……夜里要是听见什么动静，别随便应。”厉沉舟当时只当是老师傅爱说闲话，笑着摆了摆手，转头就看见苏晚站在宅子门口，脸色白得像纸，正盯着那扇掉漆的朱红大门发呆。
“怎么了？”厉沉舟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苏晚猛地回头，眼里带着点惊魂未定：“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门……有点吓人。”
大门上的铜环生了绿锈，环上刻着的花纹被磨得模糊，凑近了看，倒像是一张张扭曲的脸。厉沉舟拉着苏晚的手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说不清的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两人同时皱了眉。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天光，勉强能看清家具的轮廓——一张掉皮的红木沙发，一张缺了角的八仙桌，墙角还立着个蒙着白布的旧衣柜，布上落满灰尘，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塞了什么。
“先收拾主卧吧，那边窗户大，亮堂点。”厉沉舟拎起两个纸箱，率先往走廊走。走廊很长，墙壁上的墙皮一块一块往下掉，露出里面暗黄色的砖，走一步就听见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像是身后跟着个人。苏晚紧紧攥着厉沉舟的衣角，眼睛不敢往两边瞟，总觉得那些墙缝里，正有什么东西在偷偷看着他们。
主卧倒是真如厉沉舟说的那样，有一扇大窗户，只是窗棂上积了厚厚的灰，阳光透进来也变得灰蒙蒙的。两人忙活了大半夜，总算把东西归置好，铺好床时，窗外已经彻底黑透了。厉沉舟去卫生间洗澡，苏晚坐在床边，看着墙角那个搬进来时就带的旧木柜发呆——这柜子是苏晚外婆的陪嫁，她非要带来，说留个念想。柜子上的铜锁已经锈死了，苏晚伸手摸了摸柜身，忽然觉得指尖传来一阵冰凉，像是摸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
“啊！”她猛地缩回手，低头一看，指尖上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这时，卫生间的水声突然停了，厉沉舟的声音传过来：“晚晚，你叫什么？”
“没、没事，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苏晚赶紧擦掉指尖的痕迹，勉强笑了笑。厉沉舟裹着浴巾出来，头发还滴着水，他走到苏晚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木柜：“怎么盯着它看？”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奇怪。”苏晚摇摇头，拉着厉沉舟躺到床上，“快睡吧，今天太累了。”
夜里，厉沉舟睡得很沉，苏晚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风呜呜地刮着，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窗户。她眯着眼睛看向窗户，忽然看见窗台上站着个黑影，个子不高，像是个小孩，正趴在玻璃上往里看。苏晚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想叫醒厉沉舟，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黑影慢慢往下滑，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乎乎的洞，嘴角还往上咧着，像是在笑。
“沉舟！沉舟！”苏晚拼尽全力喊出声，猛地坐了起来。厉沉舟被她吵醒，揉着眼睛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苏晚大口喘着气，指着窗户：“窗、窗户上有东西！”
厉沉舟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看，外面空荡荡的，只有风吹着枯藤晃来晃去。“哪有什么东西？你肯定是太累了，产生幻觉了。”他回头摸了摸苏晚的头，“别怕，有我呢。”
苏晚点点头，可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她躺下后，眼睛一直盯着窗户，直到天快亮时才昏昏沉沉睡过去。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厉沉舟已经不在床上了。她走出卧室，看见厉沉舟正蹲在客厅的八仙桌旁，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
“你在看什么？”苏晚走过去，看见桌上放着个小小的布偶，布偶的脸已经脏得看不清了，身上的布料也破了好几个洞，露出里面的棉絮。
“不知道是谁放在这儿的，刚才收拾的时候发现的。”厉沉舟拿起布偶，翻过来一看，布偶的背上缝着个名字，字迹歪歪扭扭的：“念安。”
苏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一把抢过布偶，扔在地上：“别碰它！别碰它！”
厉沉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怎么了？这布偶怎么了？”
“这是……这是我小时候的布偶，”苏晚的声音带着颤抖，“我外婆说，念安是我的守护神，后来我弄丢了，怎么会在这里？”
更让她害怕的是，这个布偶明明是她八岁时弄丢的，可现在看起来，却像是刚被人丢弃不久，尤其是布偶的眼睛，不知道被谁用黑墨水涂过，圆溜溜的，正盯着她看。厉沉舟捡起布偶，仔细看了看：“说不定是你外婆帮你收起来了，别害怕。”他把布偶放在桌上，转身去厨房做饭，没看见苏晚盯着布偶的眼神里，满是恐惧。
那天下午，厉沉舟出去买东西，苏晚一个人在家收拾客厅。她拿着抹布擦八仙桌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拉她的衣角。她回头一看，没人，只有那个布偶掉在了地上，一只胳膊正搭在她的裤脚上。苏晚咽了口唾沫，弯腰想去捡，刚碰到布偶的手，就觉得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布偶的手指缝里，夹着一根细小的针，针尖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血。苏晚吓得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旧衣柜，衣柜上的白布被她撞掉，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衣服，而是一堆堆的布偶，大大小小，不下几十个，每个布偶的脸上都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乎乎的洞，背上都缝着名字，有“念念”“小宝”，还有“念安”。
苏晚吓得尖叫出声，转身就往门口跑，刚跑到走廊，就看见厉沉舟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东西，脸色也很难看。“怎么了？我刚才在门口听见你的叫声。”
“衣柜……衣柜里全是布偶！”苏晚拉着厉沉舟的手，指着客厅。厉沉舟走进客厅，看向那个旧衣柜，里面空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布偶？只有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上面落满了灰尘。
“晚晚，你是不是太累了？”厉沉舟皱着眉，“衣柜里没有布偶啊。”
苏晚愣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衣柜，心里一阵发寒。她明明刚才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布偶就堆在里面，怎么会不见了？难道真的是她太累了，产生幻觉了？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越来越多。每天早上，苏晚都会发现枕头底下放着一根黑色的头发，不是她的，也不是厉沉舟的，因为那根头发又粗又硬，像是男人的。厨房的碗碟会莫名其妙地摔碎，卫生间的水龙头会自己打开，夜里总能听见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主卧，却又在门口停下。
厉沉舟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那天晚上，他起夜去卫生间，刚走到走廊，就看见一个黑影从主卧门口闪过，钻进了客厅。他赶紧追过去，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照着，他看见那个黑影蹲在八仙桌旁，正在摆弄那个叫“念安”的布偶。
“谁？”厉沉舟大喝一声，伸手去开灯。灯亮的瞬间，黑影不见了，只有那个布偶躺在桌上，眼睛里的黑墨水像是刚涂上去的，还在往下滴。厉沉舟走到桌旁，拿起布偶，忽然觉得布偶的肚子鼓鼓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他拆开布偶的肚子，里面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人抱着个小孩，女人的脸很模糊，小孩的脸却看得很清楚——正是苏晚小时候的样子，怀里抱着的，就是这个“念安”布偶。
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民国三十七年，念安，三岁。”
厉沉舟的心猛地一沉。民国三十七年，距离现在已经七十多年了，苏晚今年才三十岁，怎么会有七十多年前的照片？而且照片上的小孩，明明就是苏晚，可名字却叫念安。他拿着照片回到主卧，苏晚还在睡觉，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噩梦。
“晚晚，醒醒。”厉沉舟轻轻推了推她。苏晚睁开眼，看见照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这照片怎么会在这儿？”
“是从布偶肚子里拆出来的，”厉沉舟把照片递给她，“你看背面，民国三十七年，念安三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晚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抱着厉沉舟，声音带着哭腔：“我外婆说，我有个小姨，出生在民国三十七年，名字就叫念安，三岁的时候就死了，是掉进井里淹死的。外婆说，小姨死了之后，这宅子里就总闹怪事，后来她就搬出去了。”
厉沉舟愣住了：“那你小时候的布偶，怎么也叫念安？”
“是外婆给我起的，”苏晚擦了擦眼泪，“她说，小姨太可怜了，让我带着这个布偶，就当是陪着小姨了。后来布偶丢了，我还难过了好几天。”
那天晚上，两人再也睡不着了。他们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听着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心里充满了恐惧。忽然，主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小的黑影站在门口，手里抱着那个“念安”布偶，正是苏晚那天晚上在窗户上看见的那个——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乎乎的洞。
“你是谁？”厉沉舟站起身，挡在苏晚面前。黑影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走进来，走到床边，举起手里的布偶。苏晚看着那个布偶，忽然觉得布偶的脸变得清晰起来，正是她小姨念安的样子。
“姐姐……陪我玩……”黑影开口了，声音又细又尖，像是个小孩在哭。苏晚吓得浑身发抖，厉沉舟紧紧握着她的手：“你是不是念安？你有什么心愿，我们帮你完成，你别再吓我们了。”
黑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指向客厅的旧衣柜：“井……井在衣柜后面……我冷……”
第二天早上，厉沉舟和苏晚找来工具，撬开了旧衣柜后面的墙壁，果然发现了一口小小的井，井口长满了青苔，里面黑乎乎的，不知道有多深。他们找来绳子，吊了个手电筒下去，看见井底堆着些破旧的衣服，还有一个小小的骸骨，正是一个三岁小孩的样子。
他们把骸骨打捞上来，按照苏晚外婆说的地址，埋在了念安的坟里。那天晚上，宅子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怪事，走廊里的脚步声消失了，窗户上的黑影也不见了，就连那个“念安”布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可厉沉舟和苏晚却没有觉得轻松，因为他们知道，这栋老宅子里，还藏着很多秘密。那天晚上，苏晚做了个梦，梦见念安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笑着对她说：“姐姐，我不冷了，谢谢你们。”
醒来时，苏晚发现枕头底下放着一根红色的丝线，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掉下来的。她拿着丝线，走到窗边，看见窗外的枯藤上，开了一朵白色的花，像是栀子花，却又比栀子花更白，更艳，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和念安布偶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厉沉舟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别害怕，她不会再吓我们了。”苏晚点点头，靠在厉沉舟的怀里，看着窗外的白花，心里却隐隐觉得，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宅子里虽然没有再出现过黑影和脚步声，可奇怪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苏晚每次做饭，都会发现锅里多了一把米，像是有人提前帮她放好了；厉沉舟的衣服，每次洗好晾出去，都会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床上；夜里，他们还会听见客厅里传来小孩子的笑声，清脆又响亮，却一点也不吓人。
他们知道，是念安在陪着他们。有时候，苏晚会坐在客厅的八仙桌旁，对着空气说话：“念安，你今天过得开心吗？”虽然没有回应，可她总能感觉到，有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她身边，陪着她。
有一天，苏晚在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本外婆的日记，里面记录了念安生前的事情。念安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喜欢画画，喜欢唱歌，可因为生在战乱年代，从小就体弱多病，三岁那年，因为家里没人，不小心掉进了井里。外婆说，念安死了之后，她总梦见念安哭着说冷，说孤单，所以才把那个布偶做成念安的样子，希望能陪着她。
苏晚看着日记，眼泪掉了下来。她走到井边，对着井口轻声说：“念安，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们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会让你孤单了。”
那天晚上，厉沉舟和苏晚都做了个梦，梦见念安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手里拿着一朵栀子花，笑着对他们说：“谢谢你们，我找到家了。”
醒来时，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房间里，暖洋洋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栀子花香，不再是之前那种刺鼻的味道，而是清新又温暖，像是有人在身边轻轻呼吸。厉沉舟和苏晚对视一眼，都笑了——他们知道，念安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而他们，也终于在这栋老宅子里，找到了久违的平静。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老宅的墙角，那个消失的“念安”布偶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布偶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像是一滴眼泪，又像是一颗星星。而那口被填平的井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长出了一朵白色的栀子花，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