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过去,广场上的惊惶渐渐被沉默取代。
棕鬃毛小马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攥着鬃毛踉跄地离开,脖颈间的铃铛没了之前的急促,只余零星几声轻响,像在叹息。
花斑小马扶着老斑马,一步三回头,蹄子踩过未干的血渍时,还会下意识地缩一下。
幼驹们被家长抱在怀里,有的还在抽噎,小脑袋埋在长辈颈间,不敢再看石柱旁的狼藉。
最后一匹小马走出广场时,风又吹了起来,卷起地上的尘土,落在星光熠熠的尸身和头颅上,
程晓鱼还站在原地,蹲下身的姿势保持了很久
他看着那把沾血的短刀,刀身反射着正午的阳光
程晓鱼缓缓站起身,走到石柱前。
“记住今天”
他抬蹄子摸了摸石柱上的刻痕
终于伸出蹄,轻轻将星光熠熠的头颅抱了起来。
血已经凉透,沾在他的蹄上,黏黏的。
他动作很轻,慢慢将头颅放在尸身的脖颈旁,尽量摆得整齐些
广场上只剩下他一匹小马,风卷着血腥味,绕着石柱打了个圈,又吹向市政厅的方向
“你说要还,”
程晓鱼的声音很轻,只有风听得见
“可你欠的,哪里是一条命就能还得清的。”
“现在我反悔了”
“我不允许你死去!”
程晓鱼的蹄尖触到星光熠熠冰凉的身躯轻声道:“时间回溯”
没有耀眼的光芒,也没有刺耳的声响,只有一种极淡的、近乎透明的波纹,以他的蹄为中心,轻轻裹住了那具倒在血泊里的躯体。
颈间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拢,断裂的皮肉重新贴合,涌溢的鲜血像被无形的力量拉回,顺着愈合的纹路缓缓退去,最后只在皮毛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暗红痕迹
滚落在旁的头颅也被波纹牵引着,轻轻浮起,稳稳落回脖颈的位置,连一丝拼接的缝隙都看不见。
唯有石板上未干的血迹还残留着,像一道无法轻易抹去的印记,证明着刚才那场惨烈的谢幕。
星光熠熠的睫毛颤了颤,原本圆睁的眼睛缓缓闭上,又猛地睁开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刚从窒息的边缘挣脱,颈间还残留着刀刃划过的错觉般的刺痛。
她下意识地抬蹄子摸向脖颈,触到的却是完好无损的皮毛,只有蹄尖还沾着一丝未散的血腥气。
“我……没死?”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蹄,又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程晓鱼,眼眶瞬间红了,“晓鱼,我明明……”
“你明明选了最没用的方式。”
程晓鱼打断她的话,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冷
“你以为死了就是偿还?那些被你夺走天赋的小马,难道会因为你的死,就找回曾经的日子?我被你丢去喂狼的恐惧,被安魂露折磨的夜晚,难道会因为你的死,就彻底消失?”
他弯腰,捡起那把还沾着血的短刀,递到星光熠熠面前,刀身的冷光映着她惊魂未定的脸:“你想死很容易,但赎罪不是一了百了的逃避。”
星光熠熠的蹄子抖着,却没有接那把刀。
她看着程晓鱼蹄尖沾着的、未被回溯抹去的血迹,又看向石板上那片暗红,突然明白过来
刚才的死亡不是幻觉,是程晓鱼用时间回溯,把她从解脱的边缘拉了回来,也把她重新推回了需要面对一切的赎罪之路。
“我……”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眼泪又开始往下掉,这一次不是愧疚,而是一种混杂着后怕与无措的茫然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用面对那些被她伤害过的小马,再也不用背负那些罪孽,可程晓鱼却偏偏不让她逃。
风又吹了起来,卷起石板上的尘土,轻轻擦过那片血迹。
程晓鱼收回递刀的蹄,将刀插回石柱旁的泥土里,刀柄朝上
“从现在起,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
他看着星光熠熠,目光坚定得不容拒绝
“你欠的债,要活着一笔一笔还。木匠小马的木雕,你要帮他重新雕出来”
“织布小马的彩虹纹,你要帮她找回来;镇上的桥,你要修;幼驹们的课,你要教……直到所有被你伤害过的小马,都觉得你够资格说‘我还清了’。”
星光熠熠的肩膀垮了下来,却没有再提“死”字。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蹄,又抬头望向市政厅的方向
那里还残留着清晨那碗番茄热面的香气,提醒着她,程晓鱼从来都不是要她死,而是要她真正地活着,去弥补那些曾经被她亲手毁掉的东西。
石板上的血迹渐渐被风吹干,变成了一道浅褐色的印记,和石柱上“记住今天”四个字一起,牢牢刻在了广场上,也刻在了星光熠熠的心里。
这一次,她终于明白,真正的赎罪,从来不是结束生命,而是带着罪孽活下去,用余生的每一步,去一点点偿还曾经的过错
星光熠熠的蹄尖还在微微发颤,她望着程晓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有这么厉害的魔法?”
她又追问了一句,目光落在他随意搭在膝盖上的蹄子上——就是这只蹄子,能掀起暗红的雾气,能让时光倒流,能在眨眼间复原整个小镇。
程晓鱼原本平静的眼神忽然漾起一丝狡黠,嘴角勾起个不正经的弧度,他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星光熠熠耳边:“唔……”
“你觉得我这么强吗?”
他故意拖长语调,尾音带着点戏谑的笑意
“有些事嘛,还是得藏点秘密才有意思——总不能把底都掀给你,万一你又想搞什么‘平等魔法’的歪主意呢?”
话没说完,他突然捂住肚子,故意发出“咕”的一声轻响,眼神瞬间亮起来,带着不容拒绝的理所当然:“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我饿了!你现在第一件事,就是跟我回市政厅做饭去!”
他盯着星光熠熠还在发颤的蹄子,又补了句,语气里带着半真半假的威胁,却没了之前的冷意:“记住啊,禁止放安魂露——上次喝了你的‘加料汤’,我可是晕了整整一天,这次再敢瞎放,我可真不手下留情了。”
说着,他率先转身往市政厅的方向走,走了两步见星光熠熠没跟上来,还回头朝她挥了挥蹄:“愣着干嘛?难不成还想让我请你?再磨蹭我可就自己先吃了,到时候连面汤都不给你剩。”
那副没正形的样子,和刚才在广场上冷静阻止她、用时间回溯救她的模样判若两人,倒让星光熠熠心头的茫然和愧疚淡了些,下意识地抬蹄跟了上去
明明是赎罪,却好像突然被拉回了某种奇怪的、带着烟火气的日常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