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做了什么？”
冰冷沙哑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溪水，沉沉地砸在我头顶。
我瘫坐在地，浑身虚脱，经脉因妖力耗尽而针扎似的刺痛，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凌昊的身影笼罩着我，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钉在我身上，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冰冷的审视，还有一丝……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极其复杂的波动。
他在问我。用这种冰冷到极致、仿佛要将我彻底剖开的语气。
巨大的恐惧和委屈瞬间淹没了方才那点孤注一掷的勇气，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哽咽溢出喉咙。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
“我……我只是……”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我看到他们……他们要伤您……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藤……我……”
语无伦次，根本无法解释清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举动是如何成功的，只是凭着本能和一股强烈的冲动。
凌昊沉默着，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加令人心慌。他周身的冰冷气息仿佛凝成了实质，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冰冷，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厉色，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
“你引动了草木生机？”他问，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以你微末妖力，如何能精准操控外物，并恰好……干扰蚀魂煞气？”
我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冷峻的、染血的侧脸。精准操控？恰好干扰？我根本不懂这些。我只是……只是想帮他，不想看着他死。
“我……我不知道……”我哽咽着，声音细若蚊蚋，“我只是……很想让那藤蔓动起来……拦住他们……就……就那样做了……”
凌昊的目光依旧锐利如刀，在我脸上来回巡梭，仿佛要找出任何一丝撒谎的痕迹。当他看到我眼中全然的茫然、恐惧和那点残存的、未散的惊悸时，他眸中的冰冷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他不再追问，只是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蹙了一下眉，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落向自己依旧血流不止的右肩。那狰狞的伤口在玄色衣料上洇开一大片暗沉的湿痕，触目惊心。
我的心脏猛地一揪，也顾不得害怕和委屈了，挣扎着想爬起来：“您的伤……”
“别动。”他冷声制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左手并指如剑，指尖泛起微弱的金色流光，快速在右肩几处穴位点过，那汩汩流淌的鲜血竟真的缓缓止住了。
但他苍白的脸色和微微不稳的气息，昭示着这一战对他的消耗极大。
他不再看我，转身走到一旁尚且完好的树下，靠着树干缓缓坐下，闭目凝神，试图调息。但肩头的伤势显然影响了他，他的呼吸依旧略显急促，眉心因痛楚而紧蹙着。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虚弱隐忍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紧，酸涩难言。都是我……如果不是我贸然出声……
内疚和担忧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我的心脏。
犹豫了许久，我还是咬着牙，强撑着虚软的身体，踉跄着走到他身边。我从怀中取出之前大娘给的、还算干净的布条，又跑到溪边浸湿，然后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他面前。
“大人……”我声音依旧发颤，鼓起全部勇气，“我……我帮您清理一下伤口吧？沾了脏东西……恐……恐会恶化……”
凌昊缓缓睁开眼，黑眸深不见底，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刺骨，却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审视和……距离感。
我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跳出胸腔，脸颊烧得厉害。我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判决。
良久，他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颔首。算是默许了。
我如蒙大赦，连忙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湿布巾极其轻柔地擦拭他伤口周围的血污和尘土。我的动作很轻，很慢，生怕弄疼了他。指尖不可避免地偶尔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那触感让我指尖微微发颤，心跳得更快了。
他始终沉默着，闭着眼，任由我动作，只有在我擦拭到伤口深处时，他的身体会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呼吸骤然屏住一瞬，又缓缓吐出。
通过那无形的契约之线，我能隐约感知到他体内力量因忍痛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波动。
我的心揪得更紧了。
好不容易清理完血污，露出那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我吸了一口凉气，眼眶再次发热。
“大人……您有伤药吗？”我小声问。
凌昊未睁眼，只微微抬了抬左手，示意我自己取。他放伤药的位置，我之前见过。
我连忙从他怀中取出那个熟悉的玉瓶，倒出药粉，小心翼翼地、均匀地洒在他的伤口上。清苦的药香弥漫开来。
做完这一切，我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地为他包扎好伤口。整个过程，他都极其配合，沉默得令人心慌。
包扎完毕，我轻轻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也惊出了一层冷汗。
我刚想退开，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低哑：“水。”
我愣了一下，连忙取过水囊，递到他嘴边。
他就着我的手，喝了几口水，喉结滚动，苍白的唇瓣沾染了水色，显得不再那么干裂。
喝完水，他重新靠回树干，闭上眼，似乎疲惫至极。
我跪坐在他面前，看着他虚弱却依旧冷硬的侧脸，心中那片冰原仿佛被这短暂的、近乎依赖的默许，悄然融化了一角。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愧疚和一丝微弱悸动的情绪，在心底悄悄蔓延。
山谷中再次陷入寂静，只有风吹过染血的土地，带来淡淡的腥气。
我默默守在一旁，不敢打扰他调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因受伤而微微抿紧的唇线……
心口那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烫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细密的疼。
就在这时，一直静坐的凌昊，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的眉头无意识地蹙得更紧，呼吸似乎也变得略微急促了一些，周身那平稳的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
通过那无形的契约之线，我能隐约感知到他心绪的波动——并非警惕或杀意，而是一种……沉浸在某种压抑梦境中的挣扎和痛苦？
他又梦到了什么？是那个“阿姐”吗？还是……白日的厮杀？
我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极其模糊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别……别过去……”
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梦魇中的惊惧和急切。和上次一样的话语。
我的心猛地一提。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那总是一片冰封的脸上，此刻竟又流露出一丝近乎脆弱的痛苦和哀求。
“危险……回来……”他再次呓语，这次清晰了一些，那声音里的焦灼和恐惧如此真实，狠狠撞在我的心上。
他在担心谁？让谁回来？
是……那个“她”吗？他梦到了“她”遭遇危险的情景？还是……白日里我贸然冲出的那一刻？
巨大的酸涩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揪心感再次攫住了我。我看着他在梦中痛苦挣扎的模样，方才那点微弱的悸动瞬间被汹涌的心疼淹没。
我该怎么办？
鬼使神差地，我再次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拭去了他眼角的湿痕。
指尖触及他皮肤的瞬间，他仿佛有所感应，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丝，呼吸也似乎平稳了些许。他无意识地、微微偏过头，脸颊轻轻蹭了蹭我的指尖，仿佛在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和慰藉。
我的指尖猛地一颤，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酸楚和悸动的暖流自指尖蔓延开来，瞬间涌遍全身。
就在这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黑眸在黑暗中骤然睁开，里面没有平日的冰冷和锐利，只有一片尚未散尽的、深可见底的惊悸和痛苦，甚至……隐隐泛着一丝水光？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急促起伏，仿佛刚从溺水的噩梦中挣扎醒来。
四目相对。
他涣散而痛苦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我写满担忧和惊愕的眼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眼中的惊悸和脆弱迅速褪去，如同潮水般退却，瞬间被一种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迅速涌起的、冰冷的复杂所取代！
那复杂并非上次那般骇人的暴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晦暗难辨的……震动？
他死死地盯着我，目光落在我未来得及收回的、停留在他颊边的手指上，瞳孔微微收缩。
我的脸颊瞬间爆红，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语无伦次地解释：“对、对不起！大人！我……我看您……出了很多汗……”
凌昊没有说话，只是依旧用那种极其复杂的、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我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锐利依旧，却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几乎要将我灵魂都吸进去的深沉的……审度？
他看了我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要承受不住那目光的压力，想要狼狈地移开视线。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之际，他才终于开口。
声音低哑得厉害，却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沉滞。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很像她。”
很像她。
那三个字，如同三根冰冷的钢针，再次精准地刺入我的心口。
所有的慌乱和羞涩瞬间冻结，只剩下冰冷的刺痛和难堪。
果然……还是因为“像她”吗？
我猛地低下头，掩去眼底瞬间涌上的酸涩，声音干涩发颤：“……民女惶恐。”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但并未解释，也未安慰，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开了目光，重新望向虚空，声音低沉而缥缈，仿佛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
“不是容貌……”他低声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是眼神……那种……不顾一切的……执拗和……傻气……”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疲惫的怅然和……一丝极淡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温柔？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言。
不顾一切的执拗和傻气？
是在说……我方才贸然出手的举动吗？
他是因为这个……才说我“像她”？
我怔怔地抬起头，看向他冷硬却染着一丝落寞的侧脸，心绪复杂得如同乱麻。
就在这时，他忽然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那深邃的黑眸中，翻涌着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朝我伸出手。
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带着命令意味的动作，而是掌心向上，带着一种近乎迟疑的……示意？
我彻底愣住了，心脏狂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收回，但最终还是停在那里，声音低哑地开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却不再冰冷的意味：
“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