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刚过三日,御花园里的梧桐叶便簌簌落了满地。
明曦宫的小太监清风正蹲在廊下数落叶,被挽风一把拽起来:\"还数?颖妃娘娘让你去御膳房取新做的糕点,再晚些该被淑妃宫里的人抢光了。\"
清风揉着膝盖嘟囔:\"昨儿多嘴还说,立秋要吃西瓜啃秋呢。\"
\"就你听那破鸟的。\"挽风拍他后脑勺。
\"娘娘说了,阿瑞殿下这几日贪凉,得用杏仁酪压着些。\"
此时殿内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
阿瑞正举着柄玉骨折扇,踮脚给窗台上的秋海棠扇风,小脸绷得严肃:\"皇叔说了,这扇子是昆仑山暖玉做的,能驱潮气,定能让花儿开得久些。\"
蔺景然闻言懒懒抬眼:\"你闲王叔的宝贝,怎肯给你拿来耍?\"
\"是皇叔塞给我的。\"
阿瑞转过身,扇坠上的红玛瑙穗子晃得人眼晕。
\"他说要去给十二皇姑和十五皇叔修府邸,让我替他好生照看。还说......\"
小家伙压低声音,\"说父皇把这差事派给他,是想让他晒黑些,好找借口推了中秋家宴上的射箭比试。对了,十五皇叔都十五岁,听说还没定亲呢。\"
蔺景然被逗得笑出声,刚要接话,春桃掀帘进来:\"娘娘,慈安宫来人了,说太后请您过去陪坐。\"
\"这时候?\"蔺景然放下话本,\"太后不是素来午后要歇午觉的么。\"
\"听来的小太监说,\"春桃凑近了些,\"长乐长公主带着驸马家的小公子,一早就进宫给太后请安了。这位长公主可是五年没回京了,听说这次回来,连公主府都还没来得及修呢。\"
阿瑞眼睛一亮:\"是长乐姑母?她带小表弟来了?\"
\"想去看热闹?\"蔺景然捏捏他的脸,\"那便跟去瞧瞧,只是不许乱跑。\"
慈安宫。
长乐长公主郗看人时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蔑,仿佛多看谁一眼,都是给对方的恩典。
她脚边蹲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她四岁的儿子李琰,手里正把玩着串蜜饯,看见阿瑞过来,眼睛黏在那柄玉扇上。
\"哎呦,这不是五皇子么。\"
长乐长公主语气淡淡的,视线在阿瑞身上打了个转,才慢悠悠落在扇子上。
\"拿着谁的玩意儿,倒像是个值钱物件。\"那眼神,就像在看什么不入流的小玩意儿。
阿瑞把扇子往身后藏了藏:\"是闲王叔的。\"
\"你闲王叔?\"
长乐嗤笑一声,嘴角撇出个讥诮的弧度,\"整日里不学无术,就知道摆弄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不像你姑父,这几日正忙着温书,预备着秋闱呢。\"
她说着,抬眼瞥了眼廊下的李修文,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抬高。
\"虽说你姑父家世普通些,但胜在有上进心,总比某些靠着祖宗荫庇的强。\"
蔺景然这才留意到廊下站着的中年男子,举止拘谨,想来便是长乐长公主的夫君李修文。
她屈膝行礼时,正撞见长乐长公主微微侧过脸,用帕子掩住口鼻,那细微的动作,像是嫌她身上的熏香俗气。
\"长公主谬赞。\"
蔺景然直起身,笑意晏晏。
\"听闻李公子是第一次参加秋闱?家父从四品京兆少尹,弟弟现居三品大理寺卿,倒常说科场规矩森严,全凭真才实学。想来柳丞相主考,定能公允。\"
她家中虽非顶级勋贵,却也是朝廷命官,轮不到谁来轻贱。
长乐长公主脸色一沉,没料到这个看似不争不抢的颖妃,竟会如此直接地回怼。
她刚要开口,李琰突然冲过来,伸手就去抢阿瑞的扇子:\"我要那个!给我!\"
\"这是皇叔的珍爱之物,不能给你。\"
阿瑞后退一步,被石阶绊了下,踉跄着站稳。李琰被拒,当即撒泼打滚:\"我就要!娘!我要那扇子喂鱼!\"
长乐长公主皱眉,淡淡道:\"李琰,不得无礼。\"
那语气轻描淡写,倒像是在哄撒娇的猫儿。
她看蔺景然时,眼神又冷了几分:\"颖妃,不过是把扇子,让孩子们玩玩罢了。再说修文秋闱在即,若能讨个好彩头......\"
\"长公主说笑了。\"蔺景然声音冷了几分。
\"这扇子是闲王的心爱之物,便是陛下也不会随意动的。阿瑞,咱们去给太后请安。\"
论身份,她蔺景然是皇帝宠妃,皇子生母。母子规矩道理立得住。
论家族,长乐长公主恋爱脑,夫家难评,太后母家立不住,蔺景然父兄皆在朝为官,她没必要看谁的脸色。
阿瑞点点头,刚转身,李琰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推阿瑞后背。
只听\"哎哟\"一声,阿瑞结结实实摔在青石板上,手里的玉扇也飞了出去。
\"瑞儿!\"蔺景然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将儿子扶起。
阿瑞的脚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青紫色蔓延开,小家伙懂事地咬着唇不敢哭。
\"你这孩子!\"
长乐长公主假意呵斥,眼底毫无歉意,反而嗤笑。
\"不过是碰了下,怎就这般娇气?想当年,先帝在时,我带着皇弟们爬树掏鸟窝,摔得鼻青脸肿也没这般金贵。\"
她说着,抬手抚摸鬓边的珍珠,那珍珠是先帝当年赏赐的,此刻倒成了她炫耀嫡出身份的资本。
\"如今的孩子,真是被惯坏了。\"
\"长乐长公主。\"
蔺景然扶着阿瑞站稳,声音里已带了怒意,\"四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可做母亲的若不教规矩,便是失职了。\"
\"你说谁失职?\"
长乐站起身,裙摆扫过案几,将一盏茶盏扫落在地。
\"蔺景然,别以为得着陛下几分恩宠,就能在我面前摆谱!
论家世,你父亲已不是先帝时期的丞相。论身份,我是先帝唯一的嫡出公主,便是陛下见了我,也得让三分!\"
她往前逼近一步,胸口起伏着,语气狂妄得近乎跋扈。
\"先帝虽去了,可这大邺的江山,终究是我们郗家的!你一个外姓妃嫔,也配教训我?\"
正吵着,太后由宫女扶着从殿内出来,见状皱起眉头:\"这是怎么了?\"
\"母后!\"长乐立刻换上委屈神色,眼眶一红。
\"儿臣不过是想让孩子们亲近亲近,颖妃就动了气,还说儿臣教不好孩子......
儿臣在外面住了五年,原以为回京能舒心些,谁知连个妃嫔都能骑到我头上了!\"
\"哀家瞧着,\"太后慢悠悠开口,看着阿瑞红肿的脚踝上,话锋一转。
\"李琰还小,顽皮些也是常情。阿瑞是哥哥,该让着弟弟才是。颖妃,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