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的拇指还停在我手背上,掌心的温度没有散。火堆里的信纸烧到一半,灰边卷着,像被风吹动的蝶翼。我正想抽回手,他忽然起身,拉着我往外走。
走廊的光比刚才亮了些,脚步落在地板上没有回音。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像算准了节奏,西装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我低头看自己的鞋尖,一不小心踩到了他影子的边缘。
“去哪?”我问。
“带你去看个东西。”他说,声音很稳,“等了七年,差一天都不完整。”
电梯在楼梯口右侧,平时很少用。金属门泛着冷光,他伸手在面板上抹了一下——是刚才我烧信时蹭到他手指的灰。面板亮了,数字从0跳到3333,又归零,最后只留下一个键:b33。
“这楼没有b33。”我说。
“现在有了。”他按下去。
门关上的瞬间,雪松味又飘了出来,混着一丝铁锈似的冷气。显示屏开始闪,13和17交替跳动,像某种密码。我下意识抓住他袖口,布料绷紧,露出半截银链,末端挂着个微型转盘,指针正逆时针旋转。
“别松手。”他说。
齿轮声从头顶传来,电梯往下坠,速度不快,但持续不断。我感觉到手腕上的脉搏跳得比平时快一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
“为什么是今天?”我问。
“三千三百三十三天。”他看着我,“从你捡起那张报名表开始算。”
“你连这个都记?”
“每一秒都存着。”他轻声说,“不是任务,是我自己想存的。”
叮——
门开了。
迎面是一片镜海。无数面镜子立在空中,高低错落,映出成千上万个我们。有的穿校服,有的穿学士服,有的站在雨里,有的在走廊擦肩。每一个“我”都在做不同的事,每一个“他”都在看着我。
我动了一下,所有镜像也动了。可有些没同步——穿蓝袜子的我正咳嗽,对面的江逾白抬手调空调;答辩台上的我卡住,镜中他的手指已经按下了翻页键。
“这些……都是可能发生的?”我问。
“是没发生,但我想让它发生的。”他说,“只要你走错一步,我就会出现在你该需要的地方。”
我往前走,脚踩在镜面上,发出轻微的共振。突然,一面镜子裂开细纹,我看见另一个我拖着行李箱走进教务处,办理转学手续。镜外的江逾白抬手,一拳砸向镜面。
玻璃碎裂,水涌出来,瞬间形成一道幕布。画面切换:2015年秋天,阳光穿过树叶,我蹲下捡报名表,而树后的少年江逾白,手指悬在纸页上方三厘米处,腕表停在13:14。
“那天我练了三十七次。”他的声音贴着我后颈,“怎么让风刚好吹落它,又不会太刻意。”
我转头看他,“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你设计的?”
“不是设计。”他摇头,“是终于等到你出现。”
水幕再次波动,新的画面浮现:我在图书馆找《时间简史》,书架空着。下一秒,江逾白走出来,手里拿着那本书,翻开,里面夹着我的借书证。他盯着照片看了两分钟,才把书放回去。
“你连这个都……”
“我每天都会去一次。”他说,“就为了看你有没有来过。”
我摸了摸手腕,那里还留着烧伤的痕迹,浅红一圈。他伸手覆上来,指腹擦过那道纹路。
“0917。”他念,“你第一次进图书馆的日子。那天你穿白衬衫,头发扎得松,有根发丝挂在耳后。我记下来了。”
我喉咙有点发紧,“所以你把这串数字……刻在我身上?”
“不是刻。”他低笑,“是让它变成我心跳的节奏。”
他忽然拽我向前,脚下的镜面突然变软,像水面。我踉跄,手抓到他领带,金属夹子硌着掌心——是我们第一次约会那天我挑了半小时的款式。
我们跌进水里。
没有窒息感,只有无数画面从四面八方涌来。2016年,我在医务室低头擦膝盖,门缝里闪过他的影子;2018年运动会,我跑完三千米喘气,他绕到饮水机前装作刚接完水;2020年小组作业被排挤,他站在拐角,手里攥着写好的解题思路纸条,最终还是没递出去。
“你每次都……准备了?”
“每一次。”他说,“哪怕你不需要,我也得准备好。”
水底深处,一面倒影突然静止。少年江逾白站在教学楼门口,手里拿着报名表,目光追着我走远。他没有追上来,也没有喊我,只是站在原地,直到我消失在转角。
“为什么那次没叫住我?”我问。
“因为我想让你先认识我。”他说,“不是被安排的,不是被推动的。我想让你有一天,自己走到我面前。”
水面忽然翻涌,千万个江逾白从倒影中站起。有的举着黑板擦,擦掉苏倩倩写下的谣言;有的拿着碘伏,蹲在我摔伤的膝盖前;有的在毕业典礼上,默默把座位表改了九次。
最后一个倒影转过身,和现实中的他同时开口:
“这次换我走向你。”
星火从水底升起,炸开成烟花。我抬头,看见漫天光点组成摩斯密码,一闪一灭。我摸出口袋里的钢笔——是他上回塞给我的,笔帽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唯有你不可预测”。
水面上倒映的烟花也组成了同样的句子。
“你早就知道系统会让我完成任务?”我问。
“我不知道。”他说,“我只知道,只要你开始看我,就一定会发现我一直在看你。”
头顶的镜面忽然亮起,银河铺开,猎户座清晰可见——那是我高中天文社最爱的星座。一枚戒指从星海中央缓缓落下,星月造型,内圈刻着“Lx?JYb 2015.09.17-∞”,外圈碎钻连成猎户座腰带。
我伸手接住。
冰凉的金属贴上掌心,我忽然把它翻过来,戴在了无名指上。
江逾白呼吸一滞。
监测器贴在他锁骨下方,发出轻微的蜂鸣。我伸手按上去,指尖感受到脉搏剧烈跳动。
“你心跳超标了。”我学他平时的语气,“需要我帮你调低吗?”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眼神像要把我刻进骨头里。
水面再次分裂,两幅画面并列浮现。
左边:没有系统的我,独自拖着行李箱走进机场,登机牌写着“转学至南方大学”。我低头走过安检,没回头。江逾白站在远处柱子后,手里攥着一张未送出的纸条,站了整整三个小时。
右边:此刻的我们,站在烟花下,他单膝跪地,戒指盒打开,里面是同一枚星月戒。我蹲下,没接,反而伸手抚平他皱起的袖口。
“你看。”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按在左边画面上,“如果没有我,你会走。”
我指尖触到水面,那画面里的我正抬手擦眼角。
“可你忘了。”我低声说,“你也在那个世界里,等了我七年。”
他猛地抬头。
右边画面突然变化:未来的我们站在毕业典礼红毯上,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信纸,上面写着:“第3334天计划:求婚。”
我摘下戒指,翻转,把星月朝内,重新戴回中指。
“你说你准备了七套方案。”我看着他,“那第八套呢?”
他瞳孔微微颤动。
“没有第八套。”他嗓音低哑,“因为从第三千三百三十三天起,我不再计算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设计你。”他伸手抚上我脸颊,“我想等你,自己走过来。”
我盯着他,忽然笑了。
“那你等到了吗?”
他还没回答,头顶的银河突然扭曲,镜面剧烈震动。戒指猛地发烫,贴着皮肤几乎灼痛。江逾白一把将我拉进怀里,后背撞上一面镜子。
镜中倒影没有同步。
它仍站在原地,嘴角带着笑,缓缓抬起手,指向我们。
我感觉到江逾白的心跳贴着我胸口,一下比一下快。
他低头,在我耳边说:“别怕,这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我伸手抱住他,手指插进他发间。
镜中的“他”却突然开口,声音和现实重叠:
“林溪,你真的以为,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安排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