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惊蛰,不夜城的檐角滴着融雪,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与去年此时一般无二。谢怜推开院门,忽见院墙上的牵念藤又爆出新绿,去年结的红果裂开,吐出粉白的花,风一吹,花瓣落在灵狐的绒毛上,像是撒了把碎雪。
“商队送了新茶来。”花城正坐在廊下煮水,紫砂壶是用断城墟的陶土新烧的,壶身上刻着朵红绒花,花瓣里藏着个小小的“禾”字。他面前摆着封拆开的信,信纸边缘画着圈年轮,每一圈都标着个地名:“紫雾森林”“黑风口”“极北冰原”。
谢怜拿起信纸,上面的字迹是红妆寨少年的:“今年的不谢花籽撒到了平沙驿,老掌柜说,驿站的石架上摆满了花,路过的人都说,这花闻着像牵挂的味道。”信末附了张画,画着座石桥,桥上站着两个人,肩头趴着只灵狐,桥栏杆的名字旁,新添了朵小小的玉兰花。
灵狐突然叼起画往巷口跑,两人追出去时,正撞见糖画摊的摊主在教孩童画牵念藤。孩童手里的糖浆滴在石板上,蜿蜒成条小路,路尽头画着个模糊的人影,像是在挥手。“是照着石碑上的画改的。”摊主笑着指了指城外,“昨天有个穿绿裙的姑娘来买糖人,说要带两串去月牙泉,给泉底的影子看看。”
客栈门口的胡服姑娘正往马车上搬书简,书简堆成的小山尖上,插着支红绒花,花瓣上还沾着极北的雪粒。“这些是新刻的故事。”姑娘擦了擦额头的汗,书简上的封条印着牵念藤缠绕的钟面,“沉雪祠的石壁快刻满了,阿婆说要把剩下的故事刻在红妆寨的牌坊上,让风吹过的时候,石头都能讲故事。”
往城外走了约莫半里地,灵狐在那座刻满名字的石桥边停住。桥栏杆上又多了圈新刻的名字,有商队首领的、守桥老丈的、穿胡服姑娘的,每个名字旁边都刻着朵花,红绒花、玉兰花、牵念藤,层层叠叠,竟在石头上织成了片花海。碑顶的蓝宝石被月光养得越发透亮,里面像是映着片星空,仔细看,星子的排列竟与极北的银河一般无二。
“镇上的孩子们在学刻石。”守桥的少年——正是当年红妆寨那个穿粗布衫的孩子,如今已长壮实了——笑着递来块新凿的石板,上面刻着行稚嫩的字:“故事不会老,就像花年年开。”石板边缘还留着他不小心凿错的痕迹,倒像是朵歪歪扭扭的红绒花。
夕阳西下时,他们坐在石桥上,看着商队的驼铃渐渐消失在天际。驼铃的余音里,混着红妆寨的歌谣、极北的狼嗥、紫雾森林的沙沙声,像是把所有季节的声音都揉在了一起。花城忽然从袖中取出卷画轴,徐徐展开——
画里是幅长卷,从红妆寨的漫山花海,到紫雾森林的木牌成列;从平沙驿的石架寄物,到黑风口的风声渐柔;从极北冰原的沉雪祠开,到月牙泉的水波映花。卷末画着座石桥,桥上的人影并肩而立,灵狐趴在肩头,尾巴尖扫过栏杆上的名字,而桥的前方,是无尽的繁花路。
“是老木匠临终前刻的。”花城指尖抚过画中的人影,“他说,该把所有故事合在一起,像四季一样,轮回着往下走。”
谢怜望着画中的路,忽然笑了。风从远方吹来,带着红绒花的甜、桂花酒的醇、极北的清冽,像是把所有走过的岁月都酿成了风。灵狐对着画中的自己叫了两声,声音清亮,与去年此时、前年此时,似乎并无不同。
夜幕降临时,他们并肩往回走。灵狐趴在谢怜肩头,爪子上沾着新落的牵念藤花瓣,与他腕间的玉坠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不夜城的灯火次第亮起,与天上的星光连成一片,茶棚的说书声、客栈的书简声、糖画摊的吆喝声,混在一起,织成首没有结尾的歌。
路还在向前,故事还在继续。春有牵念藤抽芽,夏有红绒花满架,秋有桂花酒溢香,冬有不谢花映雪。那些刻在石上的名字、藏在风里的念想、留在画中的身影,都随着四季轮回,长成了新的故事。而他们的身影,会和这无尽的长卷一起,在岁月里慢慢走下去,岁岁年年,新意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