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雨丝斜斜掠过莲塘,把刚化尽的残雪痕洗得干干净净。泥面上冒出的新绿已爬成密密的片,卷着的叶尖像无数只小手,在风里轻轻舒展,把整个塘面织成张软乎乎的绿毯。蓝念安赤着脚踩在塘边的浅水里,裤脚卷得老高,溅起的水花打在新叶上,震得叶尖的雨珠“嗒”地落进水里,像谁在敲小鼓。
“娘亲你看这片!”他举着片刚舒展的新叶跑上岸,叶片上的绒毛沾着雨珠,亮得像撒了层碎钻,“比去年的大好多,能当小伞啦!”江念卿正蹲在竹筐边择莲心,指尖捏着的莲心嫩得发绿,掐断时渗出的汁水沾在指腹,带着点清苦的香。“慢些跑,别踩疼新苗,”她用帕子擦掉儿子脚上的泥,“这些新叶要好好长,秋天才能结出胖莲蓬呢。”
金凌带着蓝承宇来送新做的竹蜻蜓,蓝承宇的袖袋里还揣着本画满莲蓬的册子,是他照着“莲塘记”画的,每朵莲蓬都歪歪扭扭,却特意给莲子点上黑眼珠,像群圆鼓鼓的小娃娃。“阿爹说新叶长到巴掌大,就能放竹蜻蜓了,”他举着竹蜻蜓往塘中央跑,蜻蜓翅膀掠过新叶,带起的风让叶片都跟着摇晃,“你看它们在拍手呢!”
蓝景仪蹲在“莲塘记”的木架旁,正往册子里夹片带着雨珠的新叶。见塘中央的新叶连成了片,他赶紧掏出笔墨画了片层层叠叠的绿,旁边注着“辛丑年三月廿一,新叶覆塘三成”,笔尖的墨汁顺着叶尖的雨痕往下淌,在纸上晕成道浅浅的绿,像新叶浸了水的影子。“你看这叶梗,”他指着画给念莲丫头看,“弯弯曲曲的像不像蓝先生写的‘云’字?藏着满塘的软和呢。”
念莲丫头抱着她的布偶莲娃娃坐在塘埂的竹席上,娃娃的新裙是用染了荷叶绿的绸布做的,裙摆绣着圈刚抽的新叶,针脚比去年匀整了许多。她手里攥着支小竹笔,正往叶片上轻轻写字,笔尖沾着的墨汁在绿底上晕开,像颗落在叶上的莲子。“给它们取名字呢,”她对布偶小声说,“这片叫念安哥,那片叫承宇弟,好不好?”
午后的阳光忽然从云缝里钻出来,晒得新叶上的雨珠闪闪发亮,像撒了满塘的星星。蓝念安和蓝承宇比赛用新叶做小船,把莲子当乘客放在叶中央,看谁的小船漂得远。蓝念安的小船刚漂到塘中央,忽然被条红鲤顶了下,叶翻莲子落,引得他跳着脚喊:“鱼儿抢我的乘客啦!”
江念卿正往塘里撒新收的鱼食,看锦鲤绕着新叶游,尾鳍扫过叶底的嫩根,惊得叶尖抖落串水珠,像谁在叶上挂了串水晶。“它们是在跟新叶打招呼,”她笑着往蓝念安手里塞了把鱼食,“多喂点,让鱼儿帮我们看着新苗,别让虫子咬了。”
蓝思追站在塘边的老柳树下,望着那株刻着“追”字的新莲——如今它已长得比旁的高出半尺,叶片宽得能盖住蓝念安的小脸,叶梗上还留着当年刻字的浅痕,被新抽的绿苔遮了大半,倒像岁月盖的小印章。“魏前辈说新叶最是念旧,”他伸手拂过叶面上的绒毛,指尖触到片卷曲的小叶,“你看这新抽的芽,还往旧痕边靠呢。”
蓝景仪在暖房里翻出前年的莲种罐,罐底还剩几颗没发芽的莲子,壳上的刻痕已模糊,却被细心地用红布包着。念莲丫头挑了颗最大的,小心翼翼地埋进塘边的泥里,还在上面压了块画着笑脸的石子。“去年没醒,今年肯定醒了,”她对着泥面小声说,“大家都在等你呢。”
金凌坐在石桌边翻蓝景仪的“莲塘记”,忽然看到页边贴着片干枯的新叶,旁边注着“念安三岁时采的第一片叶”,字迹稚嫩,是江念卿帮忙描的。他抬头时,正看见蓝念安踮脚够着塘边最高的新叶,小胳膊伸得笔直,像极了当年蓝思追够莲蓬的模样。“当心摔下去,”金凌笑着喊,“这片留着当标本,等明年给新莲子看。”
风穿过满塘新叶时,带着股清甜的香,混着远处厨房飘来的荷叶粥香。念莲丫头抱着布偶坐在新叶铺成的“绿毯”边,看蓝景仪教蓝念安用新叶编小篮子,编好的篮子里放着颗刚剥的莲子,像给它搭了个绿帐篷。江念卿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魏无羡曾说,新叶是莲塘写的诗,每片卷着的叶尖里,都藏着整个夏天的热闹。
夕阳把新叶染成暖融融的金绿,叶底的光斑随着水波晃啊晃,像塘底藏着的星星都浮了上来。蓝思追往塘里撒了把清水,看水珠落在新叶上,被风推着滚到叶心,聚成颗亮晶晶的球。忽然听见“哗啦”声,是蓝念安不小心掉进浅水区,溅起的水花打在新叶上,震得满塘的叶尖都在摇晃,像片绿色的海在翻浪。
蓝念安捞起湿透的衣摆,却举着片被水打湿的新叶笑得直不起腰:“这片叶救了我,当我的盾牌啦!”蓝思追走过去拉他上岸,指尖触到塘底的软泥,竟摸到颗圆鼓鼓的莲子,壳上还留着去年的刻痕——许是哪颗调皮的莲子,趁着新叶漫塘,偷偷从泥里钻出来看热闹呢。
夜色渐浓时,众人坐在塘边的竹席上喝荷叶粥,粥里的新叶嫩得能化在嘴里,带着股雨洗过的清香。蓝念安把自己碗里的新叶往念莲丫头碗里拨,像极了当年金凌把最大的莲子塞给他。蓝思追看着他们,忽然发现那株刻着“追”字的新莲,叶底竟藏着个小小的花苞,绿得像颗裹在叶里的翡翠,风一吹,就轻轻晃,像在跟满塘的新叶打招呼。
风又起时,满塘的新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说:
新叶展,岁月软。去年藏在泥里的盼,已长成遮雨的伞;前人栽的莲,正等着后人来采撷。这塘里的故事,从不是孤零零的生长,是片叶推着另片叶,颗莲子牵着另颗莲子,把春天的雨、夏天的光,都织进这满塘的绿里,让每个等待都有回应,让每个开始都有归处。
蓝思追端起碗荷叶粥,看月光透过新叶的缝隙落在粥里,碎成点点银绿。他转头时,看见江念卿眼里的笑意,比满塘的新叶更柔——那是百年莲塘里,所有的新生与延续在心里长成的海,载着新的叶、新的花、新的期盼,流向永远有绿浪翻涌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