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烛带着远山，如同一道撕裂灼热空气的红色闪电，在无垠的戈壁上疾驰。远山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两侧的沙丘飞速倒退，冰冷的阴气包裹着她，隔绝了外部令人窒息的酷热，却也让她本就因灵力透支而虚弱的身体感到阵阵寒意。
她能感觉到冷烛抓着她手臂的力道极大，指尖冰冷如铁，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显然，强行在赤阳戈壁深处行动，尤其是触碰并夺取了蕴含精纯太阳真火的赤阳石，对冷烛的反噬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严重。
一口气奔出近百里，直到身后赤阳兽那愤怒的咆哮彻底被风沙吞没，四周只剩下死寂的黄沙与呼啸的干热之风，冷烛才猛地停下。
她松开了远山，身影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那身殷红的嫁衣上，之前被阳气灼出的焦痕愈发明显，边缘处甚至隐隐有火星明灭。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却泛着一种诡异的青紫，周身原本收敛的阴煞之气此刻紊乱地波动着，与残留的赤阳石灼热力量在她体内激烈冲突，让她整个人仿佛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随时可能崩溃。
远山强忍着自身的虚弱，立刻上前一步扶住她：“你怎么样？”
“别碰我！”冷烛猛地挥开她的手，声音嘶哑而尖锐，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暴躁。她踉跄着退后几步，靠在一块被风蚀得千疮百孔的巨岩上，剧烈地喘息着，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时而清明，时而翻涌起混乱的暴戾与痛苦。
远山被她挥开，看着此刻明显状态极差的冷烛，心中焦急，却不敢再贸然靠近。她明白，此刻的冷烛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任何外界的刺激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她迅速环顾四周，找到一处背风的沙窝，快速清理出一片区域，然后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几面小巧的阵旗，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为引，布下了一个简易的“聚灵阵”和“隐匿阵”。聚灵阵能缓慢汇聚此地稀薄的灵气助她恢复，隐匿阵则能掩盖她们的气息，避免被可能存在的其他危险或那头暴怒的赤阳兽追踪到。
做完这一切，远山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地。她盘膝坐在阵眼位置，开始全力运转功法，吸纳着聚灵阵汇聚而来的、带着戈壁特有燥热属性的灵气，滋养干涸的经脉和几乎见底的丹田。同时，她分出一丝神识，始终关注着冷烛的状况。
冷烛靠在岩石上，身体微微蜷缩，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体内两股极端力量的冲突愈发激烈，时而周身冒出冰冷的黑气，将周围的沙石都冻结出一层白霜；时而又有点点赤金色的火星从她嫁衣下窜出，灼烧得空气滋滋作响。她紧咬着下唇，甚至咬出了血痕，那鲜血却并非鲜红，而是一种暗沉近黑的颜色。
远山看得心惊肉跳。她知道，必须做点什么帮助冷烛平衡体内的力量，否则她很可能被这冲突彻底撕裂，或者……彻底被某一方的力量吞噬，无论是沦为只知杀戮的煞魔，还是被太阳真火焚为灰烬。
她想起青玄手札中提及冷烛本源与万骸渊相连，需以至阴之气滋养，又以纯阳阵法压制其煞。如今情况虽不同，但道理相通。冷烛此刻需要的是引导和平衡。
远山停止了调息，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再次靠近冷烛。
“冷烛，”她放柔了声音，试图唤回她的理智，“听着，收敛心神，尝试引导那股灼热的力量，不要抗拒它，试着……将它导入你本源煞气之中，以阴驭阳，寻求平衡。”
冷烛猛地抬起头，眼中一片混乱的血红，她嘶声道：“闭嘴！你懂什么？！这该死的阳气……它在烧灼我的魂魄！”她周身黑气暴涨，猛地朝远山抓来，五指如钩，带着凌厉的阴风！
远山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同时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缕精纯的、属于青玄的幽邃灵力，不带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安抚与镇定的意味，迅速点向冷烛的眉心！
“静心！”
指尖触及冰冷皮肤的刹那，远山将自身对“静”与“封”的领悟，连同那丝与青玄残魂共鸣的宁定气息，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冷烛抓向她的动作猛地一滞。
那缕幽邃冰凉的灵力，如同炎夏的一滴甘霖，滴入她沸腾混乱的识海。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宁定气息弥漫开来，暂时压过了那灼烧的痛苦与暴戾的杀意。
她眼中的血红稍稍褪去，恢复了一丝清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看着近在咫尺的远山。
远山维持着点在她眉心的姿势，脸色因灵力再次大量消耗而更加苍白，但眼神却无比坚定：“相信我，冷烛。引导它。”
冷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挣扎，有怀疑，有一闪而逝的脆弱，最终，她闭上了眼睛，开始依照远山所言，尝试引导体内那团如同跗骨之蛆的灼热阳气。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且艰难。至阳与至阴的碰撞，在她经脉与魂体中不断上演，如同冰与火的酷刑。远山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能听到她牙关紧咬发出的咯咯声，但她始终没有再失控。
远山不敢松懈，持续输出着那带着青玄气息的宁定灵力，如同一个锚点，帮助冷烛在痛苦的风暴中稳定心神。
时间一点点流逝。
戈壁的白日漫长而酷热，夕阳终于挣扎着落下地平线，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随即夜幕如同巨大的帷幕迅速笼罩下来。气温骤降，寒冷刺骨。
远山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身体摇摇欲坠，但她依旧坚持着。
忽然，她感觉到冷烛体内那两股狂暴冲突的力量，似乎达到了一种微妙的、脆弱的平衡。那灼热的阳气不再横冲直撞，而是如同被驯服的野马，开始缓慢地融入她原本精纯的阴煞之气中，虽然依旧泾渭分明，相互消磨，却不再试图毁灭对方。
冷烛周身的紊乱气息渐渐平复下来，那身嫁衣上的焦痕不再扩大，明灭的火星也彻底熄灭。她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虽然依旧带着疲惫，但那份混乱与暴戾已然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深不见底，只是在那片深潭之下，似乎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她看着远山几乎站立不稳、脸色惨白如纸的模样，又感受到眉心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带着青玄气息的冰凉触感，沉默了许久。
“……放手吧。”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不再尖锐。
远山如释重负，收回手指，身体一软，就要向后倒去。
一只冰冷的手及时揽住了她的腰，支撑住了她。
远山靠在冷烛冰冷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那混合着檀香、血腥以及一丝刚刚被压制下去的、极淡的焦糊气味的复杂气息，一时间竟有些怔忡。这是她们之间，第一次如此……接近。
冷烛的身体似乎也僵硬了一瞬，但她并没有立刻推开远山，只是沉默地支撑着她，将她扶到之前布下的聚灵阵中央坐下。
“调息。”冷烛丢下这两个字，便转身走到沙窝的另一边，背对着远山坐下，也开始自行调理那刚刚达成微妙平衡、依旧不算稳定的体内力量。
远山看着那抹在清冷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的红色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盘膝坐好，开始全力吸收灵气恢复自身。
夜色深沉，戈壁的星空格外璀璨，却也格外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远山从深度调息中醒来，体内的灵力恢复了六七成，虽然依旧疲惫，但已无大碍。她看向冷烛，发现对方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周身气息平稳，那脆弱的平衡似乎暂时稳固了下来。
冷烛似乎察觉到她的苏醒，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转过身，目光落在远山脸上，不同于以往的冰冷或嘲讽，这一次，她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以及一丝极淡的……困惑。
“为什么？”她突然问道，没头没尾。
远山愣了一下：“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冷烛的目光锐利起来，“在绿洲，你可以自己逃走。刚才，你也可以放任我被力量冲突撕碎。这对你而言，不是少了很多麻烦吗？”
远山沉默了片刻，迎着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坦然道：“我说过，我们一起。你若出事，于我无益。”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青玄将你托付……不，是将这未竟之事，留给了我。我不能看着她……看着你，在我面前消散。”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在目睹了青玄的牺牲，在经历了这短暂的、危机四伏的同行的，某种超越前世恩怨的、属于“远山”与“冷烛”之间的联结，似乎正在悄然滋生。那不仅仅是责任。
冷烛盯着她看了许久，仿佛在判断她话语中的真伪。最终，她移开目光，望向远处黑暗中起伏的沙丘，声音低沉：“青玄的灵力……你运用得，比之前娴熟了许多。”
远山点了点头：“在万骸渊边缘，还有刚才……似乎触动了一些东西。”她没有细说那玄妙的“止”剑之境，那需要她日后慢慢消化体会。
冷烛不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掌。掌心之上，悬浮着那块她们拼死夺来的赤阳石，以及那几株火焰般的灵草。赤阳石依旧散发着温润而磅礴的阳刚之力，但与之前相比，那力量似乎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被初步“驯服”后的内敛。
“这东西，对我无用，反而有害。”冷烛淡淡道，将赤阳石和灵草推向远山，“你拿着。寻找其他材料时，或许用得上。或者，可以用来尝试加固封印，虽然……杯水车薪。”
远山接过赤阳石，入手依旧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惊人能量，但确实不再像之前那样与她的灵力产生剧烈冲突。她小心收起，又看向那几株灵草：“这些是？”
“赤炎草，生于至阳之地，是炼制一些高阶阳属性丹药的主材，直接服用亦可快速恢复纯阳灵力，驱散阴寒。”冷烛解释道，“对你而言，算是大补之物。”
远山心中一动，没有客气，将赤炎草也收了起来。她们现在确实需要一切能够提升实力的资源。
“接下来，去西南方向？”远山问道，拿出地图。
冷烛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的黑暗，投向西南方，眉头微蹙：“感应有些混乱。万骸渊的煞气流向似乎在那个方向遇到了什么……阻碍或者干扰，变得很不清晰。”
“阻碍？”远山疑惑。
“嗯。”冷烛沉吟道，“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地势阻挡，倒像是……某种力量在主动吸纳或净化煞气。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主动吸纳或净化煞气？远山心中一动。在万骸渊煞气弥漫的区域内，存在这样的地方，本身就极不寻常。难道……与冷烛之前提到的“清气之源”有关？还是说，是其他什么存在？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值得一探。
“那就去那里。”远山做出决定，“既然煞气流向异常，那里很可能存在我们需要的线索，或者其他能克制煞气的东西。”
冷烛没有反对。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那身略显残破的嫁衣，恢复了那副冰冷疏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脆弱与依靠从未发生。
“走吧，天快亮了。”
两人再次启程，这一次，目标直指那片煞气流向异常的西南方向。
晨曦微露，将戈壁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色。两道身影，一青一红，踏着冰冷的沙砾，向着未知的前路，坚定而行。她们之间，那由百年恩怨、前世纠葛与眼下共生所编织的纽带，在经历了赤阳戈壁的生死考验后，似乎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复杂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