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产屋敷宅邸的庭院里,数百盏纸灯笼被悬挂在树梢与屋檐之下,橘黄色的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温暖而柔和,驱散了战后残存的最后一丝阴冷。
长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
烤得金黄流油的秋刀鱼,咕嘟咕嘟冒着香气的味噌汤,色泽诱人的天妇罗,还有堆成小山的、颗粒饱满的白米饭。
这些在平日里需要节衣缩食才能偶尔品尝的美味,今夜却像永不枯竭的泉眼,不断地被端上长桌。
“开动!”
宇髄天元第一个抓起筷子,什么华丽的仪态都抛到了脑后,整个人几乎扑在桌上狼吞虎咽。
“唔唔唔——好吃!这条烤鱼的焦脆外皮和鲜嫩鱼肉的组合,简直是味觉上最华丽的爆炸!”
炼狱杏寿郎也毫不客气,左手持碗,右手挥筷,大口咀嚼着米饭和烤肉,那张挂着灿烂笑容的脸颊鼓得像只囤满了过冬粮食的仓鼠。
“嗯!美味!美味!美味!”
他洪亮的声音每响起一次,就有一大口饭菜消失,那股对食物的热情几乎要具现化成燃烧的火焰。
善逸和伊之助更是彻底放飞了自我。
两人为了一块炸得最酥脆的天妇罗,筷子在半空中“噼啪”作响,几乎要把脸埋进盘子里。
“猪头!那个是我先看到的!是我碗里的!”
“放屁!明明是我先夹起来的!你看!它在我的筷子上!”
“你松手!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松手啊!”
两人扭打成一团,身体拧成了麻花,筷子在空中激烈地交锋,场面一度失控。
炭治郎坐在祢豆子身边,耐心地将鱼肉里的细刺挑干净,夹进妹妹的碗里,一边无奈地看着那两个活宝。
“善逸,伊之助,食物还有很多,你们两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善逸猛地一用力,筷子打滑,那块在空中争夺了半天的天妇罗“啪”地一声,精准地掉进了伊之助面前的汤碗里。
滚烫的汤汁溅起,直接糊了伊之助一脸。
“噗哈哈哈哈哈!”
宇髄天元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烤肉差点掉在地上,眼角飙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你们两个小鬼!真是比祭典上的表演还要华丽有趣啊!”
就连一向庄严肃穆的悲鸣屿行冥,在听到这阵鸡飞狗跳的动静后,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低声诵念经文的间隙里,透出一丝暖意。
“孩子们……真是充满活力啊……”
时透无一郎抱着一碗温热的乌冬面,小口小口地吸溜着面条,那双总是有些失焦的薄荷绿眸子,此刻清晰地倒映着灯火,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好吃……”
甘露寺蜜璃则捧着一大盘堆得高高的樱饼,一双大眼睛亮得胜过天上的星星。
“啊啊啊!我最最喜欢樱饼了!今天真是太幸福了!”
她一口气塞了三个进嘴里,两边腮帮子鼓得比炼狱杏寿郎还要夸张,含糊不清地表达着自己的喜悦:“唔唔唔……太好吃了……”
伊黑小芭内安静地坐在她旁边,默默地把自己盘子里的那份樱饼,用筷子夹着,推到了她的面前。
“……给你。”
“诶?真的吗?小芭内你最好了!”
甘露寺蜜璃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不是悲伤,而是纯粹的感动,她毫不客气地抓起樱饼就往嘴里塞,幸福得整个人都在冒粉红色的泡泡。
不死川实弥端着一个大号的酒碗,正大口大口地往喉咙里灌着清酒,浓烈的酒气让他那张布满伤痕的脸庞红得像一块烙铁。
“哈啊——痛快!”
他一把搂住旁边富冈义勇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后者身体一僵,醉醺醺地吼道:“喂,义勇!今天老子高兴!陪老子喝一杯!”
富冈义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沉默了足足三秒。
“……你喝多了。”
“放屁!老子清醒得很!”
不死川实弥不由分说地把一个倒满酒的碗塞到富冈义勇手里,蒲扇般的手掌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少废话!喝!”
富冈义勇沉默地接过酒碗,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他放下碗,依旧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字。
“……辣。”
“哈哈哈哈!你这家伙!”
不死川实弥笑得更大声了,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富冈义勇身上,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彻底的、不设防的放松。
宇髄天元看着这一幕,挤眉弄眼地凑了过来,用手肘捅了捅不死川。
“哟,实弥,你该不会是喝醉了,想趁机跟我们不苟言笑的水柱大人表白吧?这可真是华丽的展开啊!”
“滚!”
不死川实弥一脚踹过去,宇髄天元灵活地闪身躲开,笑得更欢了。
“哈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别这么认真!”
整个庭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温暖,鲜活,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这些平日里威严肃杀,行走在生死边缘的柱们,此刻卸下了所有的重担与伪装,露出了最真实、最放松的一面。
晓月桐坐在长桌的最角落。
他面前只摆着一碗简单的白米饭和一碟清淡的腌萝卜,他吃得不紧不慢,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与周围喧闹格格不入的优雅。
炭治郎端着自己的碗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桐先生……”
晓月桐侧过头,那双金色的瞳孔在灯火下流转着平静的光泽,落在他身上。
“怎么了?”
“那个……”
炭治郎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您……不多吃点吗?今天的菜真的很好吃……”
晓月桐的视线落在自己面前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白米饭上,沉默了两秒。
“够了。”
“诶?”
“吃太多会困。”
“……”
炭治郎愣住了。
这个理由……出乎意料地……有些可爱?
不对不对!怎么能用可爱来形容桐先生!
他连忙摇了摇头,把这个危险又失礼的想法甩出脑海。
“那个,桐先生……”
炭治郎鼓起勇气,再次小声地发问:“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晓月桐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他放下了筷子,抬头望向被屋檐切割出的那片深邃夜空。
“不知道。”
“诶?”
炭治郎彻底怔住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晓月桐的口中,听到“不知道”这三个字。
在他的印象里,桐先生永远是那个运筹帷幄、洞悉一切、仿佛能预知未来的存在。
可现在……
“鬼杀队解散了。”
晓月桐的声音很轻,像夜风中的一声叹息,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无惨死了,残存的鬼也会在阳光下,或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消失。”
“这个世界……不再需要‘柱’了。”
炭治郎的心脏猛地一紧。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棉花,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
鬼杀队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斩杀鬼舞辻无惨,为了保护人类不受鬼的侵害。
而现在,这个延续了千年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那么……
那些为了这个目标而燃烧了整个人生的剑士们,在黎明到来之后,又该何去何从?
“桐先生……”
炭治郎深吸一口气,他直视着晓月桐,眼神无比认真地说:“无论您将来去哪里,无论您决定做什么……我,还有祢豆子,都会永远记得您的恩情。”
他握紧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里是少年人最纯粹、最坚定的执着。
“如果有一天,您需要任何帮助……”
“请您,一定要叫上我!”
晓月桐看着他,看着那双赤红眼瞳里燃烧的真挚火焰,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炭治郎那头柔软的红发。
“好。”
一个字,很轻,却很重。
炭治郎又一次愣住了。
这个动作……
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亲昵与认可。温柔得让他鼻腔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
“桐先生……”
“去吧。”
晓月桐收回手,重新拿起了筷子,姿态恢复了那份疏离的平静。
“陪你妹妹多吃点。”
“……嗯!”
炭治郎用力地点了点头,强忍着涌上来的情绪,端着碗跑回了祢豆子身边。
晓月桐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然后低下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那碗白米饭。
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远处那群依旧在嬉笑打闹的身影。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弧度。
真好。
就在这时。
“桐!”
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炸响。
晓月桐抬起头,就看到炼狱杏寿郎端着一个几乎要溢出来的大碗清酒,笑容灿烂地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
“来!陪我喝一杯!”
晓月桐的目光落在那碗清澈的酒液上,沉默了三秒。
“我不喝酒。”
“诶?为什么?”
炼狱杏寿郎一脸震惊,仿佛听到了什么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可是主公大人特意为我们准备的庆功好酒!不喝也太可惜了!”
“我未成年。”
晓月桐面不改色地,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说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理由。
空气,在这一刻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宇髄天元手里的酒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清酒洒了一地。
不死川实弥刚灌进嘴里的一大口酒,没能咽下去,直接喷了出来,化作一片酒雾。
就连一向淡定的富冈义勇,都忍不住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未……未成年?”
炼狱杏寿郎瞪大了那双杏眼,声音都因为震惊而变了调。
“桐,你今年究竟多大?”
“十七。”
晓月桐淡定地回答,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所以,未成年。”
“……”
全场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三秒后。
“噗哈哈哈哈哈哈!”
宇髄天元第一个爆笑出声,他笑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眼泪都飙了出来。
“我去!桐你这家伙!居然还记得自己未成年这回事!”
“你那副什么都懂、老气横秋的样子,谁他妈能想到你才十七岁啊!”
不死川实弥也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拍着大腿剧烈地喘气。
“哈哈哈……对啊……我都忘了……”
就连悲鸣屿行冥都忍俊不禁,低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