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战事，最终以南烁亲自率精锐铁骑，迂回穿插，直捣北犾王庭后方粮草重地而告终。
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浓烟蔽日，北犾人军心溃散，被迫遣使求和，割让了黑水河畔三处丰茂草场。
捷报传回诰京，朝野振奋。
然而南烁心中并无多少胜仗的喜悦。
战事方定，他便将军中庶务与边防安排，以八百里加急密信的形式，交给了留守诰京的南承瑾还有沈煜。
信中只言明北境暂安，需休养生息，朝中诸事托付，并未提及自己接下来的行踪。
南烁将染血的战甲换下，穿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玄色劲装，只带了张敬轩等二十余名心腹悄然离开了大军营地，策马向南，然后折而向西。
西域，那片隐约查探有允堂消息之地，他必须亲自去踏寻。
诰京城，长宁宫慧妃徐佳怡所居的主殿内，却是另一番温香软玉的景象。
地龙烧得暖融，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兰香。
南承钰与南承珉正陪着他们的母妃说话。
南承珉年纪尚轻，性子也跳脱些，品着内务府新贡的香茗，有些按捺不住地说道。
“母妃，如今北境大捷，父皇威望更盛。太子监国这些时日，虽无大错，却也未见什么显赫政绩。沈煜、赵挺这些父皇留下的老臣，明显是偏帮着他的。
我们是不是……该有所动作了？总不能一直看着他坐稳那个位置。”
慧妃徐佳怡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倚在铺着软缎的贵妃榻上，指尖轻轻拨弄着一柄温润的玉如意。她容貌姣好，虽已年过四旬，保养得宜的脸上仍可见年轻时的风韵，只是那双眼眸，在抬起的瞬间，掠过一丝与她周身温婉气息不符的冷光。
“不急。现在还不是直接对上太子的时候。”
南承珉不解。“为何？父皇明面上把沈煜、赵挺都留给了他，这心意还不明显吗？”
南承钰放下茶盏，他比弟弟沉稳得多，眉宇间带着常年浸淫权术的深沉。他看了一眼母亲，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几分对弟弟天真的无奈。
“六弟，你看事情太过表面。父皇明面是留了这些人给太子，可谁知他暗处又还留有谁呢？帝王心术，最忌被人揣摩透彻。我们若此时贸然出手，打草惊蛇不说，若是触动了父皇暗中布下的哪根弦，后果不堪设想。”
徐佳怡赞许地看了长子一眼，接口道。
“你哥哥说得是。陛下心思深沉，岂会轻易让人看穿底牌？太子是嫡长子，名分早定，若无十足把握，动他，便是动摇国本，你父皇第一个不容。”徐佳怡手上玉如意在掌心轻轻敲击。“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南承珉更加困惑。“更重要的事？如今朝中，还有何事比扳倒太子更重要？”
徐佳怡眼眸微转，那冷光再次浮现，这次清晰了许多。
“叶家。”
“叶家？”南承珉几乎失笑。“母妃，您是不是太过谨慎了？丽妃……不，叶美人早就失宠多年，幽居宫中。五哥南承瑜，从小性子沉闷，从未有靠近那个位置的机会，父皇也素来不喜他。
至于允堂，被贬现下又私自离宫，下落不明，回不回来都难说。他们叶家早已是昨日黄花，墙倒众人推，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在意的？”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自己母妃和亲哥同时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赞许，满是失望和“恨铁不成钢”，脸上嫌弃清清楚楚地写着“蠢货”两个字。
南承钰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
“六弟，你看事情，不能只看眼前谁得势，谁失势。要看根子，看渊源，看……旧账。”
南承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里几株在寒风中瑟缩的枯枝，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剖析利害的冷静。
“叶家，当初获罪，是因为牵扯进了十多年前的那桩‘漕运亏空案’还有涉及想动储君之位，对吧？父皇盛怒之下，将叶清涵的父亲，当时刚上京的叶家父子罢官夺爵，流放三千里，家产抄没。表面上看，是叶家贪墨，罪有应得。”
南承珉点头。“是啊，这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
“是结了。”南承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弟弟。“可叶家上下，从叶昂到他的子侄、旁支，足足几十口人，被流放到东陵那种边陲苦寒之地，一路上翻山越岭，疾病交加，你猜怎么着？
他们全都好好活着，一个不少地抵达了流放地，并且在东陵边境扎下根来，虽然清苦，却并未彻底衰败。”
南承珉愣住了。“这……或许是押解的差役心善？或者他们命硬？”
“命硬？”南承钰嗤笑一声。“六弟，你还是这么天真。流放三千里，能全须全尾到达的，百中无一。
叶家凭什么能例外？而且，东陵那边，虽然偏远，却并非毫无油水，当地的一些矿产、皮货生意，隐隐也有叶家残存势力的影子。你说，这是巧合吗？”
徐佳怡清冷的声音从榻上传来。
“自然不是巧合。当年那桩案子，水深得很。叶昂未必是主谋，很可能只是个被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背后真正牵扯到的人……或许连陛下都有些投鼠忌器，所以才只是流放，而没有赶尽杀绝。而叶家能保全，你以为靠的是谁？”
南承珉似乎有些明白了，迟疑着说出口。
“是……叶清涵？她当时只是个普通宫嫔，能有这么大能量？”
南承钰走回座位，沉声道。
“当时或许没有。但你别忘了，她生下了南承瑜和十五弟。尤其是允堂出生后，有一段时间，父皇对长安宫颇为眷顾。
一个母亲，为了保全母族，在得势时暗中运作，保下家人性命，为他们留下一点根基，这并非不可能。而且，我怀疑……父皇对此，是默许的，甚至……可能是他暗中授意，保下了叶家。”
“父皇？”南承珉彻底糊涂了。“为什么？”
“帝王权衡之术罢了。”徐佳怡淡淡道，眼神幽深。“叶家倒了，但未必需要死绝。留着一线生机，既是给叶清涵一点念想，让她在宫中安分，也可能……是留着将来，用来制衡其他势力的棋子。比如，我们徐家。”
她轻轻哼了一声。
“叶清涵那个女人，看着与世无争想着儿子，实则心思深沉。她能在失宠时稳稳坐上妃位，能把允堂给陛下抚养，还养成那般看似任性实则不乏聪慧的性子……这背后，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叶家，就是她的根。只要叶家还在，她就不是无根的浮萍，南承瑜……也就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南承钰接口道。“所以，要想彻底扳倒长安宫，让五弟再无翻身之日，就必须先斩断他们的外援，把叶家这根钉子，彻底拔掉！让他们在东陵，真正地、无权无钱地待在那或者消失。”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南承珉消化着兄长和母亲话中透露出的庞大信息和冷酷杀机，背后渐渐沁出一层冷汗。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宫廷之中的争斗，远非他想象中那般直来直去，其下的暗流旋涡，足以将任何轻敌者吞噬得尸骨无存。
徐佳怡重新拿起那柄玉如意，指尖温润的触感让她冷静。
“叶家在东陵经营多年，虽不成气候，但也有了点根基。动手要快，要干净，不能留下任何把柄。最好……能借刀杀人。”
南承钰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儿臣明白。东陵那边，山高皇帝远，流寇马匪横行，‘意外’总是难免的。”
徐佳怡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莫测。
对付叶家，不仅仅是清除潜在的威胁，更是对叶清涵和那个南承瑜，一次沉重的打击。她要让后宫的人知道，在这深宫之中，谁才是真正能笑到最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