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堂是在一阵深入筋脉抽痛的折磨中恢复意识的。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勉强看清头顶熟悉的明黄色帐幔。想动,却发现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
“水……”允堂嘶哑地发出一点声音,喉咙干痛得厉害。
守候在旁的东远立刻惊喜地凑上前,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温水湿润他的嘴唇。太医也连忙上前诊脉,脸上如释重负却马上又变得沉重复杂。
“小殿下,您醒了……感觉如何?”太医谨慎出声询问。
允堂没有回答,只是茫然地看着周围关切又紧张的面孔,记忆一点点拼凑起来——他去见祖母,准备去请示父亲出宫,走在去重华宫的路上……然后,是那突如其来的剧痛……
“我……怎么了?”
东远红着眼圈,哽咽着,不敢明言,只含糊道。
“殿下您……您病了,中了毒寒,需要好生静养……”
“中毒?”
允堂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突然想起昏迷前那蚀骨的寒意和筋脉欲裂的痛苦,一个可怕的念头钻入脑海。
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体内的寒毒,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又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
“是谁?!”允堂抓住东远的手臂,指甲快要掐进对方的肉里,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被痛苦和愤怒烧得通红,“告诉我!是谁要害我?!是谁下的毒?!”
他要知道,那个将他推入这境地的人,是谁!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南烁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已经得知允堂苏醒的消息,快步走了进来。看到小儿子那惨白、嘴角带血的模样,南烁的心揪紧起来。
他挥退了太医和宫人,独自坐在床沿,伸手想抚摸允堂的头发,却被允堂偏头躲开。
允堂抬起泪眼模糊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父亲……你告诉我……是谁?是谁这么对我……要这样毁了我?!”
南烁看着儿子眼中的质问,喉咙发紧。
就在南烁内心挣扎,不知该如何启齿时,侍卫统领徐逸悄无声息地步入殿内,快步走到南烁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南烁原本就阴沉的脸,在听到徐逸的话后,瞬间结满了寒霜!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厉色。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快要爆发的怒火,看向床上依旧执拗地望着他、等待答案的允堂,声音沙哑。
“允堂,你好好休息,父亲……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他不再停留,站起身,龙袍翻卷带起一阵冷风,大步流星地踏出了宫殿。
南烁的背影紧绷,每一步都踏着压抑的怒火。
他没有回泰安殿,径直去向后宫深处——贤妃沈清漪所居的永安宫。
永安宫内,烛火温馨,熏香袅袅。
贤妃沈清漪正坐在窗下,手持一卷书,姿态娴雅安宁,好像外界的一切风波都与她无关。听到宫人急促的通报“陛下驾到”,她放下书卷,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惊讶与恭顺,起身迎驾。
“臣妾恭迎陛下。”沈清漪盈盈下拜,嗓音柔美。
南烁却没有让她起身。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沈清漪完全笼罩。南烁低头,目光落在贤妃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微微有些僵硬的脸上。
“贤妃,太子要对允堂动手……你事先,是知道的吧?”
贤妃沈清漪的身体微颤了一下,她抬起眼,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带着委屈和茫然。
“陛下何出此言?臣妾久居深宫,如何能得知此等骇人之事?十五皇子遭此大难,臣妾心中亦是悲痛万分……”
“悲痛?”南烁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朕看你是心里很高兴吧?”
沈清漪脸色骤变。
“陛下!臣妾岂敢……”
“你敢!”南烁厉声打断她,他俯下身逼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洞悉一切的怒火。“看着太子自毁长城,看着允堂前程尽毁,你和你背后的沈家,是不是觉得机会来了?是不是想着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在后面偷偷看着,很得意是吗?!”
沈清漪被他逼人的气势骇得后退半步,脸上血色尽褪,强自镇定道。
“陛下明鉴!臣妾绝无此心!太子与十五殿下皆是臣妾看着长大的孩子,臣妾怎会存此恶毒心思!”
“没有?”南烁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不起眼的玉扣,那玉扣质地普通,却雕刻着属于沈家暗卫的隐秘纹路。
“这东西,是在允堂中毒那条宫道的石缝里找到的。张敬贤查了,当日,你宫里的一个负责采办的低等太监,‘恰好’经过那里,又‘恰好’丢了这枚扣子。”
南烁将那玉扣掷在沈清漪脚边,发出清脆的响声,如同砸在贤妃的心上。
“你明知太子起了杀心,非但不阻止,不禀报,反而派人暗中窥视,确保此事顺利进行!你想收渔翁之利?以为朕不知道你沈家那点盘算?以为朕查不到你头上?!”
沈清漪看着脚边那枚致命的玉扣,知道一切辩解都已苍白无力。她脸上那副温婉顺从的面具终于碎裂,露出不甘和怨怼。抬起头,迎上南烁冰冷的目光,语气也带上了破罐破摔的尖锐。
“是!臣妾是知道了又如何?臣妾没有动手!害十五殿下的是太子!臣妾只不过……只不过是没有阻止而已!难道这也有罪吗?!陛下若要因此治臣妾的罪,臣妾无话可说!只望陛下莫要牵连阳儿!”
她到最后,依旧试图将自己摘干净,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太子头上。
南烁看着她这副嘴脸,心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耗殆尽。眼中只剩下帝王的无情与冷漠。
“没有阻止?”他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讽刺,“沈清漪,在这深宫之中,知情不报,纵容恶行,与同谋何异?!你冷眼旁观朕的儿子互相残杀,其心可诛!”
“传朕旨意!”
张敬轩立刻躬身听令。
“贤妃沈清漪,德行有亏,窥视宫闱,纵容恶行,即日起褫夺封号,降为嫔!迁居永巷冷宫!非诏不得出!永安宫一应宫人,交由内廷司严加审问!”
“沈氏一族,教女无方,窥探圣意,着吏部严查其在朝官员,若有作奸犯科,严惩不贷!”
旨意一下,如同晴天霹雳!
这几乎是将她和她背后的沈家连根拔起的重罚!
贤妃,不,现在应该是沈嫔,瘫软在地,脸上再无一丝血色,眼神空洞,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沈清漪张着嘴,却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南烁冷漠地看了她最后一眼,毫不留情地大步离开。
沉重的永安宫宫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巨响。宫门外侍卫林立,森冷的目光注视着这座刚刚失去主人荣光的宫殿。
旨意迅速传遍宫闱,激起了更大的波澜。谁都明白,这不仅仅是惩罚一个知情不报的妃嫔,更是陛下对后宫、对朝堂所有心怀叵测之人的一次严厉的警告。
而躺在病榻上的允堂,尚且什么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