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刺破黑暗。
他体表那些繁复的银色誓纹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化作无数条扭动的细小银蛇,在他皮肤下游走出诡异的轨迹。
他双目猛然翻白,瞳孔中最后一丝神采被彻底抽离,整个人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拽入了无尽的深渊。
四周是粘稠如墨的黑暗,脚下却传来温热湿滑的触感。
叶寒舟低下头,赫然发现自己正赤足立于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之上。
猩红的海水翻涌着,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在其中沉浮,数不清的残魂发出细碎而怨毒的低语,汇聚成一股足以令神志崩溃的魔音,疯狂地钻入他的脑海。
而在他的头顶,那扇巨大的心源门虚影高悬,如同一只冷漠而贪婪的巨眼,俯瞰着这片由绝望构成的炼狱。
就在这时,一道仿佛从万古岁月长河中传来的苍老声音,在他灵魂深处轰然响起:“叶氏子孙,你既持誓纹而来,可愿听一段……被抹去的历史?”
话音未落,眼前的血海景象骤然破碎,化为无数光影碎片。
一幅幅画面如同走马灯般急速闪现——那是一个百年前的夜晚,一名面容与叶寒舟有七分相似的叶家先祖,手持一尊遍布银纹的古鼎,须发皆张,对着紧闭的心源门怒声咆哮:“我们不是看守囚笼的锁!我们是活生生的人!这门若以人心为食,以我族血脉为牢,那不如……就此毁了它!”
他声震四野,用尽全身灵力,将那尊银纹鼎狠狠砸向心源门!
然而,就在古鼎触碰到门扉的刹那,门上那道细微的缝隙中,猛地喷吐出一股浓郁如墨的黑雾。
黑雾没有攻击他的身体,而是如附骨之蛆般瞬间包裹住他的头颅,将他关于反抗、关于真相、关于叶氏使命的所有记忆,尽数吞噬殆尽!
现实世界,归心堂内,气氛已凝重到极点。
苏菱安的手指搭在叶寒舟的腕脉上,那原本沉稳有力的心跳,在刚才光芒大盛的一刻,戛然而止!
一股冰冷的死寂顺着她的指尖蔓延至全身。
她猛地抬头,凤眸中杀意沸腾,一掌怒拍地面,坚硬的青石板应声龟裂:“谁敢动他?!”
“门!是门之意识!”一旁的名纹灵脸色惨白,声音都带上了颤音,“他在门内!他体内的叶氏誓纹,被‘门之意识’彻底唤醒并召唤了!传说,每一代誓纹的继承者,都要经历这一关。若他心志不坚,被门内那段被篡改的‘宿命’所迷惑,他的神魂就会被彻底炼化,成为守门的一部分,变成新一任的‘白首令’,永世不得超生!”
“白首令?抢我夫君去做守门犬?”苏菱安发出一声淬了冰的冷笑,那股子蛮横不讲理的劲头再次涌了上来,“它想得美!先问问我这乌鸦嘴答不答应!”
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鲜血立刻涌出。
她俯下身,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叶寒舟冰冷的额头上,迅速画下一道玄奥复杂的血契符文。
符文成型的瞬间,发出一阵微弱的红光,与叶寒舟眉心的银纹遥相呼应。
苏菱安的唇几乎贴着他的额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言出法随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叶寒舟,我苏菱安在此立言——你现在听见的,看见的,感受到的,全都是假的!你记得的,才是真的!给我醒过来!”
话音落下的刹那,叶寒舟眉心那纠缠的银纹猛地一震,仿佛被一股滚烫的力量烙印。
他所在的血海幻境中,坚不可摧的天穹之上,竟“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异变陡生!
一直沉默不语的墨鸦突然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怀中那枚贴身收藏的黑玉佩自行飞出,悬浮于半空,与地面上古老的灵阵图纹产生了强烈的共振。
嗡鸣声中,地面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光芒流转,竟在众人面前的空地上,自动勾勒、浮现出了一卷由光影组成的残破图录!
图录上方,几个古朴的大字缓缓显现——《心源始录·卷三》。
残图上寥寥数语,却揭示了惊天秘闻:“初代心源族七人,不忍苍生苦,以自身神魂血脉为基,铸心源之门,封世间万欲。然门成之后,欲念不灭,反噬其主,吞其记忆,化其为守。此为死誓,世代相传,不得解脱。唯真继承者,能以‘生契’代‘死誓’,引本源归位,重建心源。”
小桃的目光死死盯着图中那七道模糊的人影,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最终指着其中一道身影,声音带着哭腔:“姐姐……你看那个人……那个人身上佩戴的古玉,和你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苏菱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猛然起身,一把抓起胸前那枚只剩一半的古玉残核,快步冲到叶寒舟身边。
她没有丝毫迟疑,竟将那冰冷的玉核,狠狠地按进了叶寒舟心口处誓纹最核心的位置!
同时,她拔下头上的发簪,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一划,鲜血如注,尽数洒在玉核与誓纹之上!
“我以苏菱安之名,敕令——”她仰天高喝,声音穿云裂石,“血契为引,誓纹为钥,开一线,见真言!”
轰隆!
刹那间,整座归心堂乃至整个安乐镇的大地,都为之剧烈震荡!
那扇虚幻的归心门光芒万丈,门上那道原本细如发丝的缝隙,竟在血与玉的催动下,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寸许宽的裂口!
一缕幽深晦暗、仿佛来自混沌深处的光芒,从缝隙中溢出。
门内世界,血海翻腾。
叶寒舟猛然睁开双眼,那裂缝透进来的光,让他彻底挣脱了幻象的束缚。
他一把抓起身旁由先祖执念化作的银纹鼎碎片,对着头顶那巨大的门之虚影,发出了穿越百年的怒吼:“你们封的不是什么邪神——是人心滋生的恶!可为了看守它,你们自己,也成了恶的一部分!”
“吼——”
仿佛被他的话语激怒,那道寸许的缝隙中,猛地涌出排山倒海般的黑雾,带着吞噬一切的怨念与疯狂,扑向现实中的苏菱安与叶寒舟!
“小心!”苏菱安瞳孔一缩,强行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身上那件残破的名纹灵甲瞬间光华流转,她不退反进,张开双臂,如同一只悍不畏死的蝴蝶,挡在了叶寒舟身前。
巨大的压力让她本就重伤的身体不堪重负,殷红的血再次从她的眼、耳、口、鼻中渗出。
就在那黑雾即将触碰到她身体的瞬间,一道娇小的身影猛地从旁边扑出,是小桃!
她一把抓住苏菱安还在流血的手,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胆怯,只剩下一种决绝的坚定,轻声道:“姐姐,我也想帮你。”
话音未落,小桃额心那朵血莲纹记骤然一闪,竟与门外数万安乐镇百姓在睡梦中无意识散发出的精神力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一道由万千梦境交织而成的、五光十色的短暂屏障,瞬间挡在了黑雾之前!
趁着这宝贵的喘息之机,苏菱安死死地盯着那道不断挣扎、仿佛随时会闭合的缝隙,她终于看清了某些东西。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对叶寒舟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门里关的不是神,是罪……可关了千年,门自己,也脏了。”
她抬起那只被小桃握住的手,对着那道幽光的缝隙,轻轻一弹。
一滴混合着她与小桃气息的鲜血,精准地落入了缝隙之中。
诡异的寂静降临了。
那足以吞噬万物的黑雾,竟在这一滴血落入后,瞬间凝滞。
紧接着,从那深不见底的门缝内,传来了一声清晰无比的——婴儿啼哭。
“哇……哇……”
哭声清脆、响亮,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
门缝中传出的婴儿啼哭回荡不息,苏菱安猛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