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六一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最后一道执念，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铁锈的味道。
『是……陷阱……别去……』
话音落下，他那双好不容易睁开的眼睛再次失去了焦距，头一歪，又一次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如果不是他胸口那微弱的起伏，众人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空气在这一瞬间，压抑到了极点。
猴子和石头脸上的表情，从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跌落到惊骇的谷底。他们僵硬地转过头，视线聚焦在林锋的脸上，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然刚刚吐完，胃里还在翻江倒海，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扶着旁边的悍马车门，大口喘着气，还没从第一次杀人的冲击中缓过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再次击中了神经。
陷阱？
伍六一醒了？又昏过去了？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诡异，让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只有林锋，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眼神反而变得愈发锐利，像是一把淬火的尖刀，瞬间洞穿了所有的迷雾。
他快步走到担架旁，手指迅速搭在伍六一的颈动脉上，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搏动。
『还活着。』
林锋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心丸，让猴子和石头剧烈起伏的胸膛稍微平复了一些。
『头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猴子声音干涩，他指着伍六一，又指了指远处的化工厂，『伍六一他……他怎么会知道那是陷阱？他不是一直昏迷着吗？』
石头也瓮声瓮气地开口，脸上写满了困惑和后怕：『是啊头儿，如果不是六一突然醒了，我们现在可能已经一头扎进去了。』
一想到那个后果，两个老兵的后背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林锋没有立刻回答他们。他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刚刚结束的战场。
敌人逃窜时丢下的尸体，那辆被打爆的指挥车，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味。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与伍六一那句微弱的警告，拼接成了一副完整而狰狞的图画。
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我明白了。』
林锋转过身，看着自己的队员们，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一个专门为我们设下的局。』
『局？』猴子和石头异口同声。
『没错。』林锋走到那具被他一枪爆头的指挥官尸体旁，用脚尖踢了踢对方的作战靴，『你们看，这个人，从头到脚的装备都是顶配，但他指挥的这群人，却是一群乌合之众。战斗意志薄弱，战术素养低下，除了悍不畏死，一无是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就像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疯狗，唯一的任务就是把我们引到这里，然后用一场看似惨烈的战斗，让我们相信，他们的指挥中枢就在那座化工厂里。』
『他们故意让我们打赢，故意让我们觉得敌人不堪一击，故意让我们杀死这个所谓的指挥官，就是为了降低我们的警惕心！』
猴子的脸色变得煞白：『头儿，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故意死给我们看的？』
『不完全是。』林锋摇了摇头，『他们只是棋子，用完就可以丢掉的棋子。真正的棋手，根本就没露面。他躲在暗处，欣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等着我们带着胜利的喜悦和救人的急切，一头撞进他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林锋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敌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竟然把人命当做诱饵，把战场当做戏台。
陈然扶着车门，听着林锋的分析，胃里又是一阵抽搐。他看着地上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第一次对战争的残酷有了如此清晰的认识。
原来，你杀死的敌人，可能只是一个诱饵。你赢得的胜利，可能只是通往地狱的门票。
『那……那伍六一又是怎么知道的？』石头还是想不通这个问题。
林锋的目光再次落到担架上，眼神变得复杂而柔和。
『我猜，六一的意识，可能在某个时刻是清醒的。他或许听到了敌人的某些对话，或者感知到了某些我们没有察觉到的危险。』
『他的身体被药物控制，无法动弹，无法说话，但他的意志，那个属于钢七连战士的意志，一直在和药物对抗。』
『刚才，我们战斗的枪声，我们说的话，可能刺激到了他，让他在最关键的时刻，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挣脱了束缚，对我们发出了警告。』
说完，林锋沉默了。
猴子和石头也沉默了。
他们看着担架上那个面无血色的战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敬意。
这就是他们的兄弟，哪怕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拉战友一把。
『妈的！』猴子狠狠一拳砸在悍马车的引擎盖上，发出一声闷响，眼眶通红，『这帮杂碎！老子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头儿，下命令吧！』石头握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既然知道了是陷阱，那我们就反过来，把这个陷阱给它掀了！』
林锋看着群情激奋的两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
『为什么？』猴子急了，『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算了。』林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让敌人胆寒的疯狂，『他们想看戏，想让我们当演员，按照他们的剧本走。』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想让我当演员，就要有被我砸了戏台的觉悟！』
说完，他转身从战术背包里拿出加密卫星电话，直接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林锋？』高城那熟悉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急，『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我正准备派第二梯队支援你们！听说你们交上火了？』
『连长，别派人来。』林锋的语气沉静如水。
高城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小子把敌人解决了？不对，你的任务是救人！人救出来没有？』
『情况有变。』林锋言简意赅地说道，『我们可能踩进了一个圈套。敌人很狡猾，他们在等我们自投罗网。』
电话那头的高城沉默了。他太了解林锋了，如果不是情况真的非常棘手，林锋绝对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需要我做什么？』高城没有多问细节，直接切入主题。
这就是钢七连的默契，这就是生死兄弟的信任。
『我需要一项特殊支援。』林锋说道，『我需要一个老式的磁带录音机，一台大功率的定向喇叭，还有一个便携式的大容量蓄电池。』
『什么玩意儿？』高城以为自己听错了，拔高了嗓门，『录音机？喇叭？林锋，你小子在搞什么名堂？现在是打仗，不是让你开野战演唱会！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连长，你别问。』林锋的语气不容置疑，『相信我，这是我们破局唯一的办法。我需要这些东西，明天天亮之前，必须空投到我发给你的坐标。』
电话那头，高城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能想象到，林锋那边一定遇到了超乎想象的麻烦。但他更相信，林锋这个从他手底下走出去的兵王，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几秒钟后，高城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决断。
『好！我不管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东西，明天天亮前保证送到！』
『但是你给我记住了，林锋！』高城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一定要把人给我活着带回来！一个都不能少！听到没有！』
『是！保证完成任务！』
林锋挂断了电话，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他转过身，发现猴子、石头，还有陈然，都用一种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头儿……』猴子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录音机和喇叭……是想干嘛？跟他们对骂？用噪音恶心他们？』
石头的想法更直接：『难道是想播放冲锋号，吓唬他们？』
林锋看着两个活宝，有些哭笑不得。
他走到悍马车旁，从上面撕下一块地图，铺在引擎盖上。
『都过来。』
三人立刻围了上去。
林锋指着地图上的化工厂，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这里，是屠宰场，我们不能去。』
然后，他的手指在化工厂周围的城区划了一个大圈。
『敌人，那个真正的棋手，就藏在这个圈里的某个地方，像毒蛇一样盯着我们。』
『他以为我们是猎物，以为我们一定会去闯化工厂。』林锋的眼中闪烁着智慧与疯狂交织的光芒，『那我们就反过来，我们当猎人！』
『我们不去化工厂，我们就在这城里，把藏在暗处的猎人，一条一条地，给钓出来！』
猴子和石头听得热血沸腾，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怎么钓？』猴子还是没想明白，『就用你那个……演唱会设备？』
林锋神秘一笑，没有直接回答。
他看着远方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轻声说道：『敌人给我们搭了一个戏台，想让我们唱一出悲壮的英雄戏。可惜，我这个人，五音不全，不会唱戏。』
『我只擅长一件事……』
他的声音陡然变冷。
『砸场子！』
……
一夜无话。
林锋带着队伍，找了一个废弃的民房作为临时据点，轮流警戒。
陈然几乎一夜没睡。
白天发生的一切，对他这个新兵的冲击太大了。第一次杀人的反胃，战友濒死的警告，队长那神鬼莫测的布局，都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他看着不远处，那个像雕塑一样坐在窗口警戒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依赖。
他知道，只要这个男人在，他们就还有希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从远处的天空传来。
一架小型的无人运输机，精准地飞到了他们藏身的民房上空，一个黑色的空投箱被推了下来，带着小型的减速伞，晃晃悠悠地落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来了！』猴子精神一振，第一个冲了出去。
几人合力将箱子拖进民房，撬开箱盖。
里面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新式武器，没有堆积如山的弹药，也没有香喷喷的单兵口粮。
箱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台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军绿色磁带录音机，机身上还有几道划痕。旁边是一套可折叠的定向喇叭，一个军用高能蓄电池，还有一盘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磁带。
猴子拿起那台录音机，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头儿……就这？就这玩意儿？这比我爹听的评书机还老土。』
石头也一脸的迷惑，搞不懂这些破铜烂铁能有什么用。
林锋没有理会他们的抱怨。
他拿起那个牛皮纸袋，从中抽出了那盘磁带。
那是一盘最普通不过的磁带，黑色的塑料外壳，在晨光下甚至有些反光。
林锋的眼神，却在看到这盘磁带的瞬间，变得无比温柔，仿佛看到的不是一盘磁带，而是那些早已逝去的，刻骨铭心的峥嵘岁月。
他小心翼翼地将磁带塞进录音机，『咔哒』一声，卡槽归位。
然后，他将喇叭架设在窗口，调整好角度，对准了远处那座死气沉沉的化工厂方向。
接上电源，打开开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林锋的动作。
只见林锋深吸一口气，伸出食指，在那枚红色的『pLAY』键上，重重地按了下去。
一阵短暂的电流“滋滋”声后。
一段激昂，却又带着无尽沧桑的旋律，从喇叭中喷薄而出。
那是一首他们从未听过的军歌，没有歌词，只有雄浑的号角和激昂的鼓点。
那旋律，像是从钢铁洪流中淬炼而出，像是从尸山血海中咆哮而来！
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铁血与黄沙的味道！
一首尘封已久，只属于他们那支老部队的，改编过的集结号，响彻了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