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袭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让杜丰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情报与自身力量的重要性。他不能永远依赖郭曦的偶然救援,也不能将身家性命完全寄托于柳家的庇护。他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以及能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甚至主动出击的“刃”。
养伤的这几日,他并未虚度。除了继续通过杜甫和柳家的渠道,不动声色地打探那个“蝎尾刺青”的线索外,他开始了另一项更为隐秘的计划。
他首先将目光投向了西市和宣阳坊底层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人群。乞儿、跑腿的闲汉、酒肆里消息灵通的伙计、甚至是一些因伤退役、生活困顿的老兵。这些人生活在长安的毛细血管里,能看到、听到许多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忽略的信息。
他通过李锐和张戈,以“需要人手帮忙采买、打探些市面消息”为由,谨慎地接触了几个看起来机灵且口风紧的年轻人,以及一位因腿伤退役、为人正直的老兵赵铁柱。杜丰给予的报酬颇为丰厚,远超市价,但要求只有一个:绝对的忠诚和保密。
他没有急于让他们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只是先让他们留意宣阳坊及西市范围内的异常动静,记录下每日听到的、觉得可能有价值的零碎消息,无论大小。他要先建立一个最原始、最基础的信息收集网络。
与此同时,他正式向郭曦提出了请求——希望能聘请一两位真正经历过战阵、身手高强且可靠的护卫。郭曦对此十分重视,没过几日,便亲自带来了两个人。
一人名叫雷万春,年约三旬,身材不算魁梧,但筋骨强健,目光开合间精光四射,据说曾在安西都护府效力,擅使一把横刀,更精于弓马骑射,因性情刚直得罪上官而退役。另一人名叫南霁云,年纪稍轻,二十七八模样,沉默寡言,气息内敛,但行走坐卧间自带一股煞气,据郭曦私下透露,此人曾在北庭军中担任斥候,极擅潜行、追踪与反追踪,以及……一击必杀之术。
郭曦拍着胸脯保证:“此二人皆是军中翘楚,忠义无双,因不惯官场倾轧才离开行伍。有他们护卫,等闲十来个毛贼近不得身!”
杜丰仔细观察二人,见他们虽风尘仆仆,但眼神清澈坚定,面对自己这个幼主,并无丝毫轻视,反而带着军人特有的服从与认真。他心中满意,知道郭曦是用了心的。他郑重向二人行礼,言明日后安危,托付二位。雷万春与南霁云见主家虽年幼,但气度不凡,礼数周到,亦肃然还礼,表示必当竭尽全力。
自此,杜丰身边的护卫力量得到了质的提升。雷万春主要负责明处的护卫与教导杜丰一些基础的强身健体法门(并非高深武艺,而是军中打熬气力的基础),南霁云则隐于暗处,负责警戒与反制潜在的威胁。
有了相对可靠的人手,杜丰开始着手整合他那简陋的情报网络。他给这个尚未命名的组织定下了几条简单的规矩:单线联系,由赵铁柱负责汇总整理那些零散信息;只收集,不主动打探,避免引起注意;所有消息,无论看似多无用,都需记录在特定的、只有他和赵铁柱能看懂的符号簿子上。
他将这个组织的雏形,命名为——“隐刃”。藏于暗处,收集信息,必要时,亦可化为利刃。
这一日,赵铁柱送来了一条看似不起眼的消息:西市几个相熟的胡商,都在抱怨近来从范阳、平卢方向来的商队明显减少,而且带来的货物,多以皮货、战马为主,日常的绢帛、瓷器反而少了。有胡商嘀咕,说是那边查得严,道路也不太平。
几乎同时,柳明澜也带来了一个消息。她父亲柳文渊近日宴请一位从河北道回来的客商,那客商酒后失言,提及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近来动作频频,似乎在大量收购粮食、铁器,并以剿匪为名,频繁调动军队,其辖境内的汉人官员多有被排挤、替换者。
两条来自不同渠道、看似无关的消息,在杜丰脑海中碰撞,瞬间迸发出令人心悸的火花!
商路变化,物资流向,军队异动,人事调整……这一切的征兆,与他记忆中安史之乱爆发前的历史记载,严丝合缝!
历史的车轮,正沿着既定的轨迹,隆隆向前!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再也坐不住了。必须尽快让父亲,让郭子仪这样有能力影响局势的人,认识到迫在眉睫的危险!
他立刻去找杜甫,将赵铁柱和柳明澜带来的消息,结合自己的“分析”,以一种极度忧惧的语气告诉了父亲。
“……父亲,商路断绝,物资囤积,军队异动,排挤汉官!这安禄山,反意已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再不预警朝廷,加以防范,只怕……只怕倾天之祸,就在眼前啊!”杜丰的小脸上满是焦急与恐惧,这倒不全是伪装。
杜甫听着儿子的叙述,脸色越来越白,握着书卷的手微微颤抖。他并非对时局毫无察觉,只是信息零碎,且人微言轻,不敢妄下论断。如今被儿子如此清晰地一条条罗列出来,那可怕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通体生寒!
“丰儿……你……你确定?”杜甫的声音干涩。
“父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杜丰急切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必须尽力!请父亲速将此事,告知郑博士、卫八处士,还有……郭公!唯有他们,或可将此讯息上达天听!”
杜甫看着儿子那与其年龄截然不符的、深沉如海的忧惧目光,一股巨大的责任感与使命感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身,脸上再无平日的温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坚毅:“好!为父这便去!纵然人微言轻,纵然可能获罪,也绝不能坐视不理!”
杜甫匆匆离去,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有几分悲壮。
杜丰知道,以杜甫如今的地位,他的预警很可能如同石沉大海,甚至可能引来嘲笑与斥责。但这是必须走的一步棋。至少,要在郭子仪、以及那些尚且清醒的士大夫心中,埋下一颗警惕的种子。
他回到书房,铺开纸张,却无心习字。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范阳的位置划过,仿佛能感受到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战火与血腥。
“隐刃”刚刚初成,还太过稚嫩。糖霜生意虽步入正轨,但带来的财富和影响力,在即将到来的国家劫难面前,依旧渺小。
他需要更快地成长,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在这场注定到来的浩劫中,找到一条能够保全自身、甚至逆转乾坤的道路。
窗外,天色阴沉,寒风卷着残雪,呜咽着掠过长安城的千家万户。
杜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而他这只小小的蝴蝶,必须在这风暴彻底降临前,扇动更加强有力的翅膀。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桌角那个柳明澜赠送的安神香囊上,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是时候,让“隐刃”去做第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情了。他需要更多、更直接、关于河北、关于安禄山核心势力的情报。哪怕,这意味着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