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月关于萨鲁法尔下落的汇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瞬间在部落领袖中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一个人搜寻，范围确实太小了！”
萨尔沉声道，厚重的眉头紧锁，“冰冠冰川如此辽阔，遍布天灾爪牙，萨鲁法尔若一心隐藏，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大军压境，则不同！”
凯恩·血蹄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战斗的号角一旦吹响，以德拉诺什的性格，他绝不可能继续隐藏！
他一定会手持战斧，为了他的儿子，为了部落的荣耀，第一个冲向冰冠堡垒的大门！战士的荣誉，比生命更为重要！”
部落方的情绪瞬间被点燃。兽人、巨魔、被遗忘者的将领们纷纷附和，要求立刻发动进攻，为萨鲁法尔大王，创造现身的机会，甚至、不惜由部落担任先锋。
然而，联盟方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几位人类将领和智囊，相互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最初的战斗，必然是清理外围，那些无穷无尽的骷髅、与食尸鬼炮灰。伤亡虽不可避免，但比起强攻堡垒核心区域，代价无疑要小得多。
这第一波的功劳，和相对较小的损失，联盟自然不愿轻易让出。
但更深处的心思，则更为冷酷：万一……万一那位悲痛欲绝的老兽人，在联军全面进攻前就按捺不住，独自一人杀入亡灵重围呢？
那样的话，兵不血刃，就能为联盟除掉一个，极具威胁的部落灵魂人物。何乐而不为？
一位身着华贵暴风城服饰，举止优雅的贵族智囊，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固有的傲慢。
“诸位酋长，请稍安勿躁。我理解你们对萨鲁法尔督军的担忧，但战争不是儿戏。”
他摊开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军刚刚抵达，立足未稳，甚至连一个像样的防御工事都未曾建立。
两军对垒，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我们如无根浮萍，仓促进攻，若天灾军团有埋伏或后手，联军岂不危矣？
依我看，当务之急、是稳固防线，修建工事，确保补给线畅通，然后再图进攻之事。”
“放屁！”一位兽人督军怒吼道，“等你们修好那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萨鲁法尔大王已经……”
“注意你的言辞，兽人！”联盟将领立刻反驳。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们只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指挥大厅内，刚刚被弗丁压下去的争执，再次爆发，而且比之前更加激烈。
联盟强调稳妥和退路，部落强调时机与荣誉，双方各执一词，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庞大的战争机器，因为政治算计和猜疑，在启动前的一刻，陷入了可笑的僵持。
墨月站在大厅的阴影中，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头盔之下，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荣誉？信念？呵。
在真正的利益面前，这些冠冕堂皇的口号，总是最先被舍弃的装饰品。
联盟与部落那脆弱的联合，其最坚实的基石，从来不是什么所谓的正义，而是对抗天灾这份共同的“利益”罢了。
一旦外部压力稍减，内部的分裂和算计，便会立刻浮出水面。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恰好与一双猩红的眼眸对上。
希尔瓦娜斯·风行者，并没有参与争吵。她慵懒地靠在一根立柱旁，仿佛周遭的喧嚣全都与她无关。
那冰冷、仿佛能洞穿灵魂的视线，自始至终牢牢锁定在墨月身上。
她敏锐的捕捉到，当双方为进攻时间争吵时，这个看似置身事外的士兵，那隐藏在盔甲下的细微姿态——一丝微微的不耐，以及一种……对争吵尽快结束、进攻立刻开始的隐晦期待。
这很反常。
一个普通士兵，此刻或许应该同其他人一样、焦虑或者愤怒，而不是这种近乎超然的冷静，甚至还在隐隐推动着事态发展。
他究竟想从这场战争中得到什么？
提前进攻又对他有何好处？
希女王那属于亡者的冰冷思维，一直在高速运转，却始终无法将墨月的行为，与一个明确的利益点联系起来。
正是这层无法看透的迷雾，让她迟迟无法断定，眼前的墨月，与那给予她深刻耻辱的死亡骑士，是否为同一人。
这种纠结，让她那早已停止代谢的身体，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猜不透，老娘就盯着你，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活。
经过一番毫无营养的激烈争吵，萨尔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
大酋长猛的拍桌，站起身，绿色的脸庞上写满了决绝：“够了！既然联盟坚持你们的‘稳妥’，那就继续在这里争论吧！
部落的勇士，不会坐视一位英雄，深陷险境而无所作为！”
环视身边的部落领袖：“我们走！集结军队！如果联盟不愿协同，那我们就自己进攻！为了部落的荣耀！为了萨鲁法尔！”
话音刚落，萨尔便率先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凯恩·血蹄、沃金以及其他部落将领，和军官们也毫不犹豫的跟上，带着决绝的气势，离开了联盟旗舰的指挥大厅。
联盟众人一时愕然。
那位暴风城贵族脸色变了又变，急忙压低声音，对瓦里安和其他人道。
“陛下，诸位大人，这……他们若是找到了萨鲁法尔后，会不会直接撤退？把这烂摊子和硬骨头，全都留给我们？这头功和便宜，岂不全让他们占光了？”
这番狭隘的揣测，竟让不少联盟将领陷入了沉思，显然被这种可能性说动了。
阴影中的墨月，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最后一丝耐心也被彻底耗尽了。
这就是所谓的政治。瞻前顾后，斤斤计较，恨不得将所有好处揽入怀中，将所有的风险都推与他人。
指望这群人，快速达成一致并且发动总攻？还不如祈祷巫妖王自己出门摔死。
不等了。
他需要一场战争，一场足够混乱、能让他接近巫妖王的战争。必须给这团虚伪的薪火，浇上一桶滚油。
于是，在联盟高层还在为部落的举动，和可能的后果窃窃私语、权衡利弊时。
墨月自阴影中迈步走出。
金属靴底敲击着甲板，发出沉稳清脆的声响，霎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径直走到大厅中央，面向眉头紧锁的提里奥·弗丁，右手捶胸，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穿透了所有的杂音：
“尊敬的大领主，提里奥·弗丁大人。”
“我对联盟的使命、已然完成，‘冰刃’小队已深入敌后，情报之后定会送达，我相信他们。此刻，已无任何理由、继续滞留于此。”
微微停顿，目光扫过老佛丁，扫过那些神色各异的联盟领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我将去往前线，履行一名战士最终的职责。诸般照料，墨月感激不尽。”
最后，他看向弗丁，声音低沉了几分：“如果……我能侥幸生还……”
他没有说完，只是再次郑重行礼。
“佛丁大人，保重。”
话毕，不等任何回应，墨月毫不犹豫转身，在无数道惊愕、疑惑、审视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指挥大厅。
他那决绝的背影，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割开了此地、那已经沉溺于算计的浑浊空气。
他的离去，干脆利落，像一记无声却异常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在场，所有联盟高层的脸上！
短暂的死寂后，那位暴风城贵族，仿佛才彻底回神，指着墨月离去的方向，尖声呵斥：
“无礼！目无尊卑！狂妄自大！他以为他是谁？竟敢………！…”
但他的声音很快弱了下去，不是因为克制，是因为他想起了，墨月之前那一剑的威势，现在只敢在背后悻悻的嘟囔两句，色厉内荏。
瓦里安·乌瑞恩国王一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从墨月离开的门口收回，随后、又落到那位喋喋不休的智囊身上。
最后扫过周围那些仍在计较得失、却毫无前线士兵，那种决死意志的贵族和将领。
如此强烈的对比，让这位从角斗场，一路杀回王位的战士国王，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厌烦与愤怒。
墨月的行动，无关尊卑，那是一个战士，在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对无休止扯皮的蔑视，对自身使命的践行。
相比之下，自己身边这些所谓的“聪明人”，竟显得如此蝇营狗苟，不堪大用！
“够了！”
瓦里安低吼一声，声音如同压抑的雷霆，瞬间让那位贵族噤若寒蝉。
“闭上你的嘴！”
他站起身，如愤怒的雄狮，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提里奥·弗丁身上。
“联盟的勇士，从不缺乏勇气，更不会躲在后方，眼睁睁看着‘盟友’孤军奋战而无所作为！”
“集结军队！”瓦里安的声音如出鞘的利剑，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意。
“立刻跟进！目标——天谴之门！让部落看看，联盟真正的力量！”
王的意志，终于压倒了无聊的扯皮。战争的巨轮，在墨月看似鲁莽，实则精准的“助推”下，开始向着冰冠堡垒，无可逆转的加速碾去！
……！
这下，估计差不多了吧？如果还不行，额！那就想别的办法呗！(●—●)！
墨月追至甲板，部落的酋长们已经离开了。远处，部落那粗犷风格的飞艇，正喷吐着浓烟，缓缓飞行。巨大的阴影投映在雪地上，如同挣脱锁链的巨兽。
‘啧！还是慢了一步。’头盔下眉头微蹙。让他靠两条腿去追、显然不切实际。
目光扫过停机坪，一架涂装花哨、看起来随时可能散架的旋翼飞行器，正噗噗地冒着蒸汽，似乎刚完成补给。
“嘿！那个大块头！对，就是你！黑乎乎的那个！这玩意儿可是我的！你想干嘛？”一个尖细的声音嚷嚷起来。
墨月手腕一翻，将一枚从某个天灾身上搜刮来、蕴含着微弱黑暗能量的符文石，精准地抛了过去。
侏儒驾驶员手忙脚乱的接住，只是微微一瞥，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所有抱怨都被堵回了喉咙中。
“送我去部落的飞艇。剩下的，买你闭上嘴。”墨月的声音穿过头盔，带着些许沉闷。
“好嘞！老板大气！您坐稳了！保证比地精的火箭靴还要刺激！”
侏儒换上一脸笑容，手脚并用猛的拉起操纵杆。
这架小破机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剧烈颤抖着，随后一个旱地拔葱，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呼啸着追向那庞大的部落飞艇。
狂风灌入舱室，冰屑碰撞着盔甲，墨月坐在剧烈颠簸的开放式座舱中，目光锁定前方，那越来越近的甲板。
飞艇上警戒的库卡隆卫士，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几支黑黢黢的火枪，立刻对准了快速逼近的“小不点”。
飞行器一个惊险的贴靠，几乎擦着飞艇的护栏飞行。墨月不等停稳，脚下发力，纵身一跃，身影沉重的落在飞艇厚重的甲板上，发出“咚”的闷响。
下一刻，十几种武器将他团团围住。绿色、棕色皮肤的兽人战士，眼中充满了警惕、敌意和困惑。
一个联盟士兵？
一个人？
敢直接跳上部落大酋长的飞艇？
几个菜啊！喝成这逼样？
萨尔与众位酋长转过身来，眉头紧锁在一起，目光如炬、审视着这位闯入者。他认出了这身盔甲，是那个提供完情报后，悍然出手的士兵，叫……什么来的？
“士兵？”萨尔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与审视，“追逐我们的脚步，所为何事？难道弗丁改变了主意，派你来传达新的讯息？”
墨月站直身体，环视一周。他看到了萨尔眼中的审视，凯恩·血蹄沉默的打量，沃金若有所思的眯眼，以及……希尔瓦娜斯那几乎能冻结灵魂、玩味的注视。
收回目光，平静迎向萨尔，右手捶胸，行了一个通用礼，动作干净利落。
“大酋长。高层仍然在“扯皮中”。提里奥·弗丁大领主赋予的任务，我已于之前完成。”
顿了顿，声音平稳却清晰的传遍甲板，压过了引擎的轰鸣与风啸声。
“此刻站在这里，仅代表我个人。部落将率先向冰冠堡垒进军。士兵墨月，请求加入战斗序列。”
一语既出，整个甲板霎时安静、只剩下了风声。
兽人督军瞪大了眼睛。
巨魔们相互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
甚至一些亡灵士兵空洞的眼眶里，灵魂之火都跳动了一瞬。
“什么？！”
一位兽人督军，忍不住失声低吼，打破了寂静。
“你？一个人类？要加入我们部落的战斗？！联盟难道已经怯战到这种地步，需要士兵自己来投靠了吗？”
萨尔抬手，制止了更多的骚动和质疑。他的目光深沉，紧紧盯着墨月：
“给我一个理由，士兵。一个能让我相信，这不是某种拙劣的玩笑，或者阴谋的理由。你和巫妖王，有何渊源？”
墨月不语，似乎在斟酌词句。就在他准备开口时，一个冰冷慵懒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诮，先一步响起。
“或许，我知道一点原因。”
希女王缓缓从倚靠的桅杆边直起身，猩红的目光如同箭矢，钉在墨月身上。她拿出一份单薄的报告纸页！是之前弗丁，丢在指挥桌上的那一份。
“提里奥·弗丁的调查报告还算详尽，可惜，有些细节，总是容易被那些大人物们、忽略。”
轻轻抖了抖纸张，声音如寒冰滑过玻璃，“墨月，来历清晰，背景……干净。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但是……”
她故意拖长语调，享受着这种揭开秘密的过程，目光捕捉着墨月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报告里只简单提及，他有一位妹妹，死于天灾入侵。名字……叫帕米拉，对吗？”
墨月的身形，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几不可查”的僵硬了一刹。尽管他控制得极好，但那瞬间敛去的所有声息，却逃不过希女王的感知。
希女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继续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甲板上所有核心人物听清：
“一个小女孩，天真烂漫。死在亡灵天灾的铁蹄之下，甚至连完整的尸骨都未能找到。她的灵魂，被牧师净化、安息了。”
微微歪头，看着墨月，语气变得缥缈而残忍：
“但，真的‘安息’了吗？对于活着的人来说，至亲被夺走的痛苦，那种蚀骨的仇恨，怎么可能因为一句，‘灵魂已得安息’就能轻易平息？”
“尤其是，当夺走她一切的元凶，坐在王座之上，又近在眼前之时。”
希女王没有用更多的言辞去渲染，但仅仅是复述这冰冷的事实，便已经足够。
甲板上的气氛悄然变了。
部落的领袖们，无论是经历过旧部落战争残酷的萨尔。
失去过无数族人的沃金。
亲身经历族群分裂之痛的凯恩。
乃至，本身就是悲剧产物的希女王，深刻理解这种“失去”与“仇恨”。
他们再次看向墨月时，目光中的敌意和疑惑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认同感。
原来，在贪婪、傲慢、无耻的联盟中，也有像这样被仇恨驱使的灵魂？
也有这样为了复仇，不惜脱离群体、孤身奔赴战场的……狠人？
萨尔叹了口气，声音中包含了太多东西。再次看向墨月，眼神已然不同：
“为至亲复仇……这是任何部落勇士，都能理解的理由，士兵。”
他沉吟片刻，环顾四周。
沃金轻轻点头。
凯恩也低沉的哼了一声，表示没有异议。
希女王则重新抱起双臂，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只是那锐利的目光，依旧未曾从墨月身上移开半分。
“好吧，”萨尔做出了决定，声音恢复了作为领袖的威严与决断。
“士兵墨月，我——萨尔，部落的大酋长，准许你暂时加入我们的战斗序列。
你的勇气和对亲人的眷恋，赢得了我的尊重。”
随后对身旁一位身材异常高大、佩戴着库卡隆徽记的卫士长下令：“将他编入库卡隆后备队，一同行动，冲击天谴之门！”
“是！大酋长！”卫士长捶胸领命，虽然看向墨月的目光，依旧带着些兽人对人类固有的审视，但已没有了最初的强烈敌意。
‘库卡隆……护卫队？’墨月头盔下的嘴角微微抽搐。一股难言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让他多少有些无语。
又是护卫队？难道我这张脸……或者说这身铠甲，这么像“专业安保人员吗”？
下意识的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算了，’心底无奈的叹口气。‘速度开战就行，护卫……就护卫吧。’
不再多想，只是对着萨尔与那位卫士长，再次郑重地行了一礼。
“感谢，大酋长。”
……！
飞艇破开云层，向着天谴之门方向坚定的驶去。甲板上，部落的战争机器高效运转，战士们检查武器，涂抹油膏，空气中弥漫着战前特有的肃杀与压抑。
墨月沉默的走到指定位置，【狂野之刃】的剑柄被牢牢握在手中。身旁是强壮的兽人、敏捷的巨魔、散发着淡淡腐味的亡灵卫士。
他们彼此之间很少交流，隔阂与曾经的恩怨并非一时可以化解。
但至少此刻，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前方的——冰封王座。
以及，那上面坐着的、必须为之付出代价的阿尔萨斯。